史玉昆到了军营中,将甄默龙、李轻尘等人安顿好,嘱咐军士严加看管,决不能再让人犯跑了。但同时又吩咐给水给饭,还让部下找了几身平民的衣服给他们换上,如此待遇搞得甄默龙莫名其妙,心中一直琢磨这史玉昆到底想做什么。
李轻尘和戚红雨倒是没想那么多,两人乍然重逢,虽说仍旧身在牢笼不得自由,但吃饱喝足之后便说起这几天各自的遭遇,聊得不亦乐乎。
戚望山心中忧愁,自己这一大把年纪了,不管发生什么事倒也不放在心上,只是这两个孩子天真可爱,真要被送到官府那里,实在不知道结局如何。他做了一辈子农民,心智见识均极有限,除了担心之外也想不出什么主意,只能暗自唉声叹气。
史玉昆尚未就寝,就听到军帐外面军士通报:“将军,孙耀宗求见。”史玉昆对孙家父子原本印象颇好,但自从甄默龙出事之后,他觉得孙寿山此人高深莫测,而孙耀宗则是个傻不愣登的纨绔子弟,无论是心机武功跟他父亲相比都相差极远。这对父子都和他不大对路,因此实在不愿意跟他们走得太近。
他有心不见,但转念一想,还是让人叫孙耀宗进来。孙耀宗对史玉昆见礼之后便道:“家父得知史大人明天就要离开,有心留史大人多住几天,但我们也知道私人事小、国事为大的道理,不敢耽搁大人的正事,因此家父今晚特意设宴为史大人践行,还请史大人再次劳动玉趾,到寒舍小酌几杯。”
史玉昆沉吟道:“天色已晚,明日一早大军便要起行,多谢贤乔梓盛情邀约,在下心领,这酒宴还是免了吧。”
孙耀宗见史玉昆婉言拒绝,似乎早有预料,又道:“史大人到我们千岗镇收缴军粮,我父子二人招待不周,心中深感惭愧。不过史大人能让我们父子有机会为国效力,家父和在下都感激不尽。区区薄酒,聊表敬意,还请大人万勿推辞。”
史玉昆心知他话虽然说得谦逊漂亮,但其实是在提醒自己,这次他收缴军粮,孙家父子出力颇多,如果连送别的酒宴都不愿参加,岂不是太不给人家面子了?他略一踌躇,便道:“既如此,史玉昆恭敬不如从命,叨扰了。”
两人乘坐孙耀宗的马车来到孙宅,孙寿山早已让人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美酒佳肴,他见到史玉昆后极为热情,仿佛之前的事情全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殷勤地招呼史玉昆上座。孙寿山这次把自己的大儿子孙耀祖也叫来作陪,孙家最主要的三位男丁都到了,以示对史玉昆的敬重之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史玉昆见孙家父子只是殷勤劝酒,言语间全不涉及正事,心中正自生疑,突听孙寿山道:“史大人还记不记得前几天在下曾经提过,想让耀宗跟您一起随军,好谋个一官半职,不知此事史大人意下如何?”
史玉昆心中一松,原来孙寿山请自己吃饭是为了这个,当下道:“此事好办,二公子不嫌仓促的话,明天便可跟我一起出发。别的我不敢说,凭二公子的武功才华,三年之内弄个翊麾校尉不成问题。”
孙寿山大喜,对孙耀宗道:“还不快多谢史大人的提携之恩。”
孙耀宗心中其实极不乐意,他十八岁时被父亲硬逼着到铁佛寺跟着苦谛学武五年,好不容易学成归来,这才享了几年福,父亲竟然又要逼着自己随军。这年月随军就意味着要打仗,自己虽然身有武功,但刀枪无眼,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遭遇不测。
自己要是死了,这偌大的家产岂不白白便宜了对面这个跟自己从小斗到大怎么都看不顺眼的大哥?再说他和翠环已有私情,想起两人平日在一起的温柔景象,再想想冰冷的军营和鲜血淋漓的战场,他不由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心中对父亲也有所不满,凭什么大哥从小到大都能待在家里养尊处优,而父亲明明武功高强,却从没有显露一分半点,偏偏要将他送到苦谛那里受苦受难。同是儿子,为什么厚薄之分会如此明显?
他有心拒绝,但是看到父亲严厉的眼神,还是无可奈何地起身给史玉昆敬酒。
孙耀祖比孙耀宗大三岁,仗着自己是嫡子长房,又得父母宠爱,从小到大霸道惯了,一向不把庶出的孙耀宗放在眼里。他见父亲大摆筵席巴结史玉昆,就是为了给孙耀宗从政铺路,心中早已不忿,当下冷笑道:“干上三年才弄个从七品的翊麾校尉,有什么好得意的?”
孙寿山见史玉昆面色不豫,连忙对孙耀祖喝道:“你懂什么,多少人辛苦一辈子也不见得能捞到一官半职,耀宗三年内真要能混个翊麾校尉回来,我们已经受了史大人极大的人情。你这孩子不懂的话就不要乱说。”
孙耀宗本来不愿从军,见孙耀祖这么说,反而一笑道:“大哥志存高远,这样的小官自然不会放在眼里,日前听说大哥准备读书,想必大哥是打算考科举,中状元呢。”
孙耀祖原本只是为了应付母亲的督导才装模作样地翻了几页书,没想到竟然被孙耀宗借机嘲讽,不禁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道:“你少张狂,这个家还论不到你来安排我做这做那。”
孙耀宗也是心头火起,冷笑道:“你以为我从军后你就可以在这个家里为所欲为?我告诉你,少做你的清秋大梦吧。”孙耀祖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你既然离了这个家,再想再管家里的事,那是老猫鼻子挂咸鱼-休想(嗅鲞)啊休想(嗅鲞)!”
孙寿山见这个儿子不学无术,话说得颠三倒四的,当着外人的面丑态百出,禁不住眉头一皱,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史玉昆反倒不怎么生气,手握酒杯,身子斜靠椅背,笑嘻嘻地看着这对活宝斗嘴,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孙耀宗听孙耀祖这么说,心中更加坚定了不去参军的想法,他的蛮劲上来,也不管史玉昆还在旁边,对孙寿山大声道:“爹,要我从军可以,大哥必须跟我一起去,否则我宁可死在家里也不出这个门。”
孙耀祖不等孙寿山说话,也大声道:“你不听爹的安排,就是大逆不道,就算你不去从军,这个家也轮不到你来当。”孙耀宗道:“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就盼着我战死在外面,你就可以独霸家产。”两人各不相让,也不管父亲就在身边,而且还有外人在座,一时间吵得不可开交。
史玉昆偷眼打量孙寿山,只见他面沉似水,一双眼睛闪着寒光,看不出是悲是怒,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不由地为孙寿山感到些许遗憾,自己英雄一世,两个儿子却如此不争气,以后无论这个家让哪个来当,估计迟早都会将他辛苦攒下的家业统统败光。真应了那句话:自古寒门出才子,纨绔子弟少伟男。
突然间孙耀宗对孙寿山道:“爹,大哥要是不去从军,我也不去。”孙耀祖也道:“想要我随军,门儿也没有。”
孙寿山冷冷地对孙耀宗道:“除非你哥哥死了,你才肯跟随史大人,是不是?”孙耀宗斩钉截铁地道:“不错!”孙寿山道:“好,那我成全你。”说完站起身来,一掌拍在孙耀祖的天灵盖上,打得他脑浆迸裂,登时气绝身亡。
这一下变故来的太过突然,史玉昆和孙耀宗都大吃一惊,背后服侍的管家朱家旺甚至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史玉昆道:“孙兄,兄弟俩斗嘴乃是常事,你何苦如此?”孙寿山拿起桌上的毛巾擦了擦手上的血迹,悠然道:“家门不幸出此逆子,竟敢在史大人面前出言无状,宣扬家丑,趁早除了反倒干净,免得日后孙家的门风被他败坏殆尽。”
他看了一眼还坐在地上的朱家旺,沉声道:“去找人来把大少爷拉出去埋了,就说他忽得急症,暴病身亡。今晚的事谁要敢说出去,别怪我辣手无情。”
说完他马上又换上一副笑脸,对史玉昆拱手道:“家门出此丑事,有辱大人视听。在下这么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全是为了孙家着想,也是希望能让耀宗打消心中疑虑,跟着大人好好上进,将来搏个封妻荫子,也好光耀门庭。还请大人体量在下的一片苦心,别把今晚的事情说出去。”
史玉昆此时已经镇静下来,他早知道孙寿山阴狠毒辣,却没想到他竟然能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得去手。常言道“虎毒不食子”,他这么做难道真像他所说的那样是为了二儿子的前途和整个家族的兴衰着想吗?这里面多半另有隐情,自己倒不可贸然参与其中,还是明哲保身,早日回归邯郸为妙。
当下他站起身来一拱手道:“大公子体弱多病,今日突然暴病而亡,实在令人惋惜,还请孙兄节哀顺变,不要因此坏了自己的身子。”眼下之意便是答应为孙寿山遮掩。他随即又道:“夜深了,在下不胜酒力,明日还要赶路,这就告辞了。”
孙寿山脸现微笑,拱手道:“多谢大人成全,大人慢走,只是明日我身有要事,不能前去给将军送行,失礼莫怪。”史玉昆微感奇怪,但随即想到毕竟孙耀祖死得蹊跷,孙寿山总还是要想办法安抚家中诸人,便道:“孙兄不必客气。”
孙寿山侧目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孙耀宗,道:“还不快去收拾行装,明日一早跟史大人随军效力。”孙耀宗这才回过神来,战战兢兢地道:“孩...孩儿...遵...遵...遵命。”说完连忙转身离去。出门时一个失足,竟然被不到半尺高的门槛绊了一跤,重重摔倒在地,他不敢喊疼,连身上的灰尘都来不及扑打,便踉踉跄跄地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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