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岁的狗蛋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生病,这一病,从一个健康的山里娃儿沦落到自己想都不敢想的地步。
狗蛋得的是什么病?开始,家里父母以为就是个发烧头疼。农村人对这小病无论多少方法总归一个,用点小偏方,其它扛,实在扛不住了才去医院。去医院那也实在是没折了的事,一般偏方治不了的病那就上村子里的老中医那里,人家是中医师傅手把手教出来的中医还能有什么不会治的?对大家来说,小偏方治大病,这是人老几辈的经验,随随便便一个上的年纪的老人心中都有几个药方,治不好了咱在换,反正药方上的药都是手底下常有的东西,好寻,不花钱。比如治感冒用花椒加黑糖加生姜煮成水就能治。喝了裹着被子睡一觉,出一身汗,保你啥病都好了。所以,这个村子流行的法子就是喝药加睡觉。连村里的医生都说三分病七分养,这睡觉就是养病。如果睡觉都不算的话,那你说做什么算养病?好吃好喝?你先得有没有再说话。还不如睡觉来的划算,睡觉不花钱,也不用做事,一天到晚的像敬先人一样将你供着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对,不花钱,不花钱的事都是好事!
狗蛋的病喝了几大碗花椒生姜水病没好,人一天比一天严重,眼看着这碎娃就像圈里养的鸡娃一样,翅膀垂下来了,眼睛也睁不开了,眼看都快不行了。年经小小的一个后生,如果真有个什么山高水低,那真是挺可惜的。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山里人来个东西本来就不容易,遇上什么天灾人祸之类,那受的打击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小到家中养的鸡娃大的家中养的牛,死一个叫人能难受好久都吃不下饭。如果再放到人身上,真是不改想象,除非这人是个小娃,生下来就没长下,不然,即使长到几个月去了,也是一条命,叫人怎么能不伤心?
狗蛋爷爷一看家中这一辈人都蠢到了这份上,偏方治不好病就把娃抱到医生家里去看,花钱不花钱先看是什么病再确定,当即喊:“狗日的,你们把我大孙子折腾成啥模样了,还不快抱到村里刘大夫家里看看,几副药钱都舍不得花,将来指望谁给你们养老送终?”
老人的一句话如一句惊雷,让心疼钱的俩口子这才清醒。对呀,这是男娃,这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如果不好好养,将来谁给自己抬棺材?对,是有一个女子,这女儿家不顶人,如果实在没后代,也可以招个人来顶门框。那是另一种活法了,啥事还得看外姓人眼色,没有自己儿孙来的真心实意,敢打敢骂心中不憋气,活的自在。人这一辈子,活的就是个自在,如果不自在,给我个皇上也不当。
刘大夫家里住的是开院子,没大门,只是一条狗见到人才会通报似地叫两声,家里人一答声,它就又卧在门口当差。
“这娃这病叫你们耽误了,你们还都是村里有名有姓的人家,怎么这么点事都看不出来?白吃了这么多饭。这还是你们亲生的,要是旁人的,真不敢想象。”刘大夫这张嘴一开口就能让人七魂失了三魂。
“刘叔,我们一开始也当发烧感冒来治的,没想到越治越严重,这不就找你来了。”
“你们都能治病了还要我这个大夫杀的当肉吃么?”
这刘大夫在村中,辈份不高不低,但那脾气真叫个坏。无论你谁来了,他用自己那一套作人标准把你骂的服服帖帖。不孝、抠门、蠢等,都是他骂你的理由。你只能站在旁边赔不是,一个劲地说好话。
“刘叔,你看这病还能不能治?”
“怎么,不能治的话你们还想撒手不成?一把年纪活到狗身上去了,连话都不会说。”
狗蛋母亲白花花笑的那叫一个难看呀,多少年没来这儿了,这老头还是这个臭脾气,一个村子也就这么一位,还真不能往死里得罪,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那以后你找谁去?回头自己想想还真是自己不会说话,这是活生生一个娃,都养了五六年了,岂能说不要就不要?这又不是你养的猪狗,治不好了处理掉就行了,也没人说你长短。这是个娃,自己的亲娃,太平年间如果做出这事,以后就不要想在村子里活了。
“这病有方子治,不过这时候了能不能治好我也不敢给你们打包票了。这是个慢性病,得服大半年的药,你们心里有个思想准备。”
到这,刘太夫总算是骂也骂够了,训也训了,正经开始看病了。不然,你一个劲地骂,谁也不是二傻子,不是到你这儿来找骂的。因为这刘大夫这人有脾气,有本事,有些病人巴不得他这么训人。特别是一些上了年经又手底下没银钱没掌家权的老人家,刘大夫骂那就是替自己骂,这儿孙就是一块石头,头脑不清醒。这要是放在前二三十年,自己能动手的时候,恨不能抽他狗日的一二十鞭子。解恨呐!
这心气一出,病也就能好一大半。所以说呢,这刘大夫骂人也是一贴万能药,只要能骂好,谁不乐意,反正不收钱,就是耐着性子让他骂几声,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且不说那刘大夫是如何诊治治蛋的,边上的狗蛋母亲“哇哇——”地开始干呕。
虽说这女人一般比男人爱干净,但这狗蛋母亲白花花也还没到这个地步呀,人家是太夫家,一屋子的药味,来来往往的病人也没有多少人感的呀。再说,都是两个孩子他妈了,这人面前的场子也该顾着点,心里再不好受也应克制点。
“是不是早上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狗蛋父亲韩存银自我安慰找场面。
刘大夫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韩存银怀中的狗蛋,尔后抓过白花花的手腕号起麦来。
“这个月月事有多久没来了?”
“嗯?上个月就没来了。”
在场的大人都是经过事的,这一问一答还能不明白事情的关键?
“道喜了,有了。”刘大夫再没说什么,只是看狗蛋的眼神带着一丝让人不了解的深意。
“好吧。那我狗蛋这病难治吗?”
“这病说难治也难治说好治就好治。”
夫妻二人各怀心事回家。不长的路就像是布满了长满刺的酸枣树一样。都是什么和什么呀,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能得这么个病,那可是人们口中流传的传染病一类的。
好吧,这事整的,对了,刘太夫说了,让把小女儿送去别人家寄养一段时间,唉,这都是什么事啊。
想想自家这一家人也没有作什么对不住人的事呀,怎么孩子会得这么个怪病。传染,周围的邻居也没人有这个病呀,真是日怪了。
“小儿麻痹。”韩存银对站在门口的老爹说道。
过了好大一会儿,老头才回过神来:“不就是个病么,能看好。”
对,能看好。看不好的话?没事,老头没说。反正你们还年轻,大不了再要一个娃,事到了这一步了,谁也不能说什么。谁家没个不好对人言的地方?在村里,病实在到了花不起钱治的地步,吃好点是人们安慰人的话。再说了,这狗蛋,就看他自个儿的命硬不硬了,都没桌子高的娃娃,谈不上对家庭作出过什么贡献,对他仅有的一点希望也就是继承香火了。
如今,不一样了,小女儿送去外婆家了,肚子里有孩子了。这人的想法就不一样了。
有了孩子。
对,就是有了孩子。
对,也就是有了另一个继承香火的人。
农村人就是这样,做事总有个后路。两手准备,这头不行那头行。就像种地一样,谁也不会傻傻地把全部的地种上一种东西,要是雨水不好,那今年就只有用绳绳子扎住嘴这一条路了。
“大,我想把狗蛋放到牛窑养病。太夫说这病传染,让隔离开。”韩存银说着望了一眼这个手底下有些钱但早已不当家作主的老人“刘大夫还说了,花花肚子里有了娃,快三个月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经不起。”
自从知道了自己媳妇肚子里有了孩子后,对现在这个儿子怎么觉得没有以前那么喜欢了。一脸腊黄色,连眼睛都睁不开,怎么看怎么不喜欢,这害人的货,老子养了你六年了,还没的指望你尽孝,倒自己打起摆子来了,把老子折腾的个半死。
老头看着这个亲生的儿子,看着这个将自己叫大的中年男人,此刻心里不知不觉就来火了,这还是个顶门立柱的男人么:“去,给你媳妇说,以后狗蛋就和我住在中窑了。要不是看你叫我一声大,我真想拿鞋底抽死你,当年怎么生了那么多就长下了你这么个货。连自己想说啥都不敢说,左一句刘太夫,右一句刘太夫,还搬出你媳妇,你怎么不搬出咱老韩家先人来说事呢?”
吃药,对,吃药。喝的是中药,狗蛋一喝就是一碗。那药水黑的就像爷爷杯子里家熬的茶一样黑。
吃了几天药,狗蛋的眼珠子就像院中麻雀的眼珠子一样机灵地乱转。
韩老头点着火盆煎着茶,这是他这几年的习惯了,自从老婆子走后,也没打算找个惹事的回来搅家不宁,就爱上了这茶,点个火盆,烤个馍,煎一杯子浓茶,吃个烤的金黄的馍馍,这还有啥不满意的?人到了这个年纪,儿子媳妇都给娶了,也有窑洞住,家里日子在村子里来说还过得去,这还是有放心不下的?只是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这戏文中的词还是有些道理的。眼上,狗蛋这孙子,唉!
“醒了?想不想吃馍馍,爷刚烤的,又黄又热。”
“想吃。”
“来,爬着把手伸出来,手洗了咱就吃馍。”
“爷,是不是我病好了就你能和我大我妈住到一个窑里了?”
“是。想那么多作什么,咱狗蛋是个大娃了,以后你就和爷住在中窑里。能住中窑的都是一个家里年纪最大的,不是最大的也是能撑事的。以后等爷下世了,你就一个人住在这中窑里,再娶个花媳妇,咱狗蛋就是我老韩家的顶门柱了。”
“爷,我还是想和我妈我大住一个窑里。”
“大人了,都要分开住,男人不要走回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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