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说，她母亲得了眼疾，要做手术。面对手术，古稀之年的老人十分惶恐。老母亲先是百般不愿意，她一再动员，最终老母亲拗不过她，勉强同意做手术。其实手术很小，一般不会有什么危险，可老人一辈子生活在乡下，不停地劳作，身体原本很硬朗，平日里连药片都很少吃，如今要碰触冰冷的手术刀，心里难免惊慌，女儿能理解老人的无助和恐惧。
从选择医院到住院，再到做各种检查、治疗，都是我朋友在跑前跑后。虽然她兄妹多人，可除她之外，其他人为了生计都加入到迁徙大军中去了。他们离老家路途遥远，又觉得母亲做的是个小手术，都没有回来，她一个人承担起照顾母亲的重任。
她放下所有的工作，在医院与家之间来回奔波。从言谈举止中，能看出她的焦虑和疲惫。毕竟老人家年纪大了，还是挺担心手术风险的。那天做手术只有她和弟妹在手术室外等候。我听到这个消息时，外面正下着雨。窗外豆大的雨滴“啪啪”地打在地上，远处的杨柳在风雨中摇摆起伏，而我的心里充满忧伤。
倘若换个角色，她们兄妹中有任何一个人做手术，她们的母亲会不会守候在手术室外呢？答案是确定的。尽管我们都理解年轻人生活不易，但父母与子女之间的爱到底是不对等的。或许，孩子们觉得母亲的身体一直硬朗，想着等他们有足够的时间了再来陪伴母亲，可又有谁知道，他们的母亲能否有足够的时间去等待这个陪伴呢？
我时常想，父母是粗壮高大的树，孩子是聚在树的小鸟。鸟无论飞到哪里，树都在原地等待着他们归来。父母在，家才在。有爹娘的家，才是孩子的归属之地。一旦父母不在了，家不过是一所房子，孩子也成了无根的浮萍。人生如流水，父母与子女的缘分，如此深，又如此浅。
同胞亲情亦是。
小时候，兄弟姐妹亲密无间，恼怒时打打闹闹，可一转眼，又欢欢喜喜地黏在一起。岁月流逝，年岁渐长，同胞之间的距离也渐渐拉长——大家各自成家，各自忙碌，各自欢喜和忧伤，交流少了，年少时肆无忌惮的爱也少了。手足之情仍在，但我们都已不再是儿时的模样。你心中的困顿、压力、委屈不想让他们知道，不想让别人为你担忧。我们依然相亲相爱，只是在各自的天涯里生长，好久不再有交集，时间久了，我们之间有堵隐秘的墙。因为太亲近，又羞于戳穿这堵墙。
龙应台曾描述她父亲生病时的情景。她与弟弟们相聚在一起，他们好像有很多的话要说，在一起时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他们各自看了看天，又望向远方，沉默着。长大的兄弟们都会有相似的经历或感触，当家里有大事发生时，大家聚在一起，一起面对和承担。血浓于水的亲情在，兄弟姐妹之间自然是心意相通的。每个人明明心里有很多话要说，有很多的关心和爱要表达，却又羞于开口细细叮嘱。心如此近，话如此远。
那所医院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去过，也是陪伴我的母亲，如今母亲已经走了多年。我多想在母亲身边陪伴她，就像小时候我生病时，她拉着我的手给我安慰一样。母亲的温暖仍在，她消瘦的面容依在眼前，可等我懂得照顾老人要像照顾孩子一样耐心和体贴，等我懂得对亲人的爱一刻也不能等时，母亲早已不在。生死相隔，永生不得相见，死亡就是这样决绝！
窗外的雨哗哗地倾注下来，就像忍不住的泪水。每个人都以为父子母女之间，兄弟姐妹之间，会有很长很长的相伴，其实这段路并不长，不过几十年的光阴。谁也不知道在哪一天，亲人就会消失在路的另一端，你再也感受不到他们曾经给予的暖。
世上的好生活，不过是亲人相伴，不离不弃，暖你的心，让你不孤单。人人都是过客，匆匆地来又匆匆地相别，在不断的相逢与别离中，人渐变老。想起了龙应台的一句话，“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的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诉你：不必追。”
因血脉相连，亲人之间少了寒暄，会把内心深处的亲密化为表面上的疏淡。我们怕错过在路上相遇的人，会珍惜他们，但对待亲人，因为太亲近而松懈得多。我们总喜欢把最好的耐心给予别人，把最大的忽略给予亲人。其实，亲人亦是过客，只有倍加珍惜，才不会留下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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