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裕玲慢慢融进了李家的生活。因为她很快就怀了身孕,所以,不上班的日子也不是那么难受了。
日子如流水一般,不停地流逝。
在日益严酷的现实环境中,李家院子里人丁兴旺,几乎每年都有新的小生命诞生。生活虽然日渐艰辛,新生命带来的生机勃勃使李家充满了活力。
一九四五年秋天刚刚来临,大街小巷响起一阵阵鞭炮声,人们纷纷涌上街头,高声呼喊、欢笑,庆贺中国人民取得了抗日战争的胜利。
李鸣岐站在李家院子里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当了十几年的亡国奴,终于可以直起腰杆做人了!”
K市的日本人像退潮的海水一样,大批大批涌向码头,挤上开往日本的轮船,仓皇地逃出东北地区。
当初因为各种原因来到东北地区的人们,也觉得是时候回老家看看了。一时间,火车、轮船、公路上到处都是往各处奔去的人群。
多年没有回过家的李梁氏思乡心切,也要收拾收拾回关内老家去。李鸣岐明白她的心情,想着日本人败了,仗也打完了,世道也该太平了,就没有反对李梁氏回乡的要求。
李梁氏迫不及待地马上收拾好行李,带着李瑞旭、白丽芬小两口和他俩的孩子们一起,踏上了返乡的旅途。
李瑞旭夫妇是负责护送李梁氏回家,同时也让白丽芬带着孩子们回娘家去看看。李瑞旭离开家乡太久了,感觉有些淡淡的,并不是很想念。
白丽芬觉得自己这回算是衣锦还乡,心里头颇为激动。离开家乡好些年,从一个青春少女到一个几个孩子的妈,她自己变了许多,想必家乡的亲人们也变化很大了。
送走了李梁氏祖孙三代人,李家院子冷清了不少。王桂枝几次看着东厢房南屋尘封的门窗,悄悄地叹息、流泪,却从来不曾在人前流露过自己的想法。
日本人仓惶逃离,K市来了国民政府的接收大员。城头变幻大王旗。不管是谁执掌政权,老百姓的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学校里的日本籍老师几乎很快都不见了,来了一些新的中国老师。学校继续开课授业,只是师生之间不需要再讲日语,可以光明正大、痛痛快快地用中文交流了。
李瑞晶进入了中学时代的最后一年,小姑娘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美少女。她的好友冷庆贺更是身材修长,媚眼如丝,冷清中带着天生的妩媚。
这两个女孩子走在街上,是K市年轻人心目中一道美丽动人的风景。大多数年轻人都是彬彬有礼,对这两位美丽女孩只是远观,暗自赞叹,并不会打扰她们。
少数轻浮的年轻人有心接近她们,在她们走过时吹口哨、说一些轻佻的话,两个女孩子一概置若罔闻,根本不予理睬。
冷老爷去世数年,冷家衰败了许多。但是,冷老爷多年的积威犹在,冷家依然不是一般人家惹得起的,所以,没有人敢真正惹怒冷庆贺和她的好友。
面临即将到来的中学毕业,两个女孩子很兴奋,也很期待。她们早就约定了,要一起去考大学,上大学。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她们愿意付出所有的努力。
秋风再次带来北方寒冷的气息,院子里的蔬菜瓜果也都熟透了。高大的树木上,开始飘落下来零零散散的枯黄的树叶。霜打的秋草枯萎,秋虫在草丛里发出最后的鸣叫。
李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引起一片欢腾。
离开K市,离开李家,一别经年,只是偶有书信的李家长女李瑞暄回来了!
李瑞暄这个当初因为婚姻不幸,遇人不淑,遭受身体和精神挫折,自我放逐,远走他乡的年轻小媳妇,回家时,已经是脸带风霜,眼含沧桑的中年女子。
李鸣岐坐在自己惯常的位置上,手指不住地轻轻颤抖着抚摸胡须,声音低沉地喃喃细语:“总算是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王桂枝看着多年记挂在心上,却不曾说出来思念的长女,忍不住不停地抹眼泪,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李瑞暄双膝跪地,冲着父母亲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语带哽咽地说:“爸、妈,不孝女儿回来了!这些年在外面,女儿十分想念你们!想念咱们家!”说着,她伏地不起,放声大哭。
李瑞昀和赵新芹见状,急忙上前,伸出双手,想要把李瑞暄搀扶起来。
陪着李瑞暄一起走进李家大门的那位少言寡语、表情木讷的中年男子,动作迅速地上前,在李瑞昀夫妇之前,伸手扶起了李瑞暄。
李瑞暄轻轻推开扶着自己的男子的手,擦了擦满脸的泪水,继续哽咽着说:“这些年,女儿没有在父母跟前尽孝,没有在时局艰难的时候和家人在一起,女儿真的没脸回家!可是,女儿真的好想家啊!”说着,她再次大哭起来。
李瑞昀夫妇、李瑞晔夫妇、李瑞晶和李瑞晟、李志庆兄妹等李家的儿女子孙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嚎啕大哭的李瑞暄,心中的震惊程度已经超过了重逢的喜悦。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大姐这是怎么了?几年不见,坚强彪悍的人儿变成了一个大哭包?”,“这就是传说之中强悍的大姐?看着不像啊?”,“这是连父亲都会惧怕的大姑?怎么是个只会哭的妇人?”
李瑞暄若是知道自己的情不自禁会给弟弟妹妹、侄儿侄女带来这样的印象,依着她以往的性子,估计会暴跳如雷了。好在大家都只是想想而已,没有流露出来半分。
李瑞暄终于收住眼泪,坐下来和大家一起好好说话时,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她这才发现,感觉是满屋子的人,其实还是有一些人不在其中了。
她先是把一直紧跟在她身边的男子向父母亲介绍了一下。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这是崔峻青,奉天人。”
王桂枝略带审视的眼光仔细打量了一番崔峻青,转脸用探询的目光注视着李瑞暄,一言不发。
李鸣岐手不再颤抖地摸着胡须,只是看着自己仿佛失而复得的爱女,也不吭声。
满屋子的人都目光炯炯地看看崔峻青,再看看李瑞暄,脸上全是好奇的表情。
崔峻青神情自若,满脸淡定的神色,关切的目光只落在李瑞暄身上,仿佛满屋子亮晃晃的探究目光都不存在似的。
李鸣岐对崔峻青不卑不亢的态度深感满意,觉得这个男子不错。他抚摸着胡须,轻咳一声,平淡地开口说:“咳,这位崔—咳,崔先生是—?”他故意没有把话说完,只是留下一个问号。
李瑞暄正准备开口回答,崔峻青已经抢先说话了。只见他上前一步,双手作揖,冲着李鸣岐、王桂枝深深鞠躬,嘴里说着:“岳父、岳母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满屋子的人都吃了一惊。虽然大家对崔峻青的身份有所猜测,看到他对李瑞暄的呵护关心,也隐隐约约感觉得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一般。可是,没有人想到,他居然之间自称“小婿”,这是不是说明李瑞暄已经嫁给他了?
李鸣岐脸上的淡定消失了,换上了一副神色不定的表情。王桂枝满脸惊讶地看看李瑞暄,又看看崔峻青,不知该如何表示。
一向喜欢漂亮外表的李瑞晶差点儿脱口而出:“你长得这么不好看,怎么会是我的姐夫?”幸好她及时忍住了。
对“姐夫”这个称呼近乎深恶痛绝的李瑞晟,面对这个看着老实巴交,却也胆大妄为,有可能是自己真正姐夫的老男人,有着说不出的排斥。
他不想叫任何人“姐夫”,他不愿意当任何人的“小舅子”。这都是他老姐李瑞晶大出风头之后,给他带来的后遗症。可怜对此一无所知的崔峻青头一个直接撞在他的枪口上了,真是池鱼之殃。
看着崔峻青一直弯着腰施礼,父母亲却都没有反应,李瑞暄有些心疼了。她轻声地提醒道:“爸、妈,人家在给你们行礼呢。”
李鸣岐有些不自在地清清嗓子,语气生硬地说:“嗯哼,崔先生,你可不能胡乱叫人,咱们不敢乱攀亲戚的。”他还是没有接受崔峻青的施礼,也没有让崔峻青免礼,有意无意之间在为难他。
王桂枝倒是有点过意不去了。她连忙说:“这位,呃,”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好含混不清地说:“不要多礼,坐下吧。”
崔峻青恭敬地对王桂枝再鞠躬,说:“谢岳母大人!”然后坦然地坐下了。
李瑞昀和李瑞晔两个成年的弟弟,满脸不善的表情,狐疑地打量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姐夫,心里掂量着要不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李瑞晟年轻气盛,直接冲着崔峻青不客气地怼着说:“你没听见我爸的话吗?不要胡乱攀亲戚!”
自小就脾气暴躁刚烈的李瑞暄,看到大家对崔峻青不友善的态度,出乎所有李家人的意料,没有当场发作。相反,她长叹了一口气,慢慢地开口说起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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