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榛子壳
01. 我只是恨自己无能为力。
许嘉陆在“星尘”静吧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单枪匹马喝光了五瓶百威,以及三杯玛格丽特。
他一看我这阵势就笑了,肖萌萌,我还真没见过哪个人,像你这样把鸡尾酒当水喝的……
调侃的话还没说完,我出声打断他,我爸妈离婚了。
他的脸上有一时的怔愣,但很快,他的表情又恢复了平日般的轻松,他斜挎跨地一屁股坐在我身旁的沙发上,淡淡道,她还是决定嫁给我大伯?恩,也好,这么多年我大伯不结婚也没孩子,正好你去了,他有家有子,一下子就达到人生巅峰了啊!
去你妈的人生巅峰!
我抄起没喝完的鸡尾酒泼了他一脸,蓝色的液体顺着他的脸庞流下来,滴落在他干净整洁的白衬衣上。
酒精开始在体内出现反应,我晕晕乎乎地看着他的脸在昏暗灯光下渐渐模糊,想自嘲地笑笑,可是眼泪却拼了命地往下流。我说,许嘉陆,你知道吗,我爸得尿毒症了!你知道什么是尿毒症吗,就是跟癌症一样,花好多钱都不一定能治好的病!我无权干涉我妈和你大伯真心相爱的权利,我只是恨自己无能为力。这个时候抛夫弃子,你觉得她还有良心,还知道什么叫廉耻吗?
02. 如果他没钱,你会跟一个瘸子谈“爱情”?
父母离婚后的那一个星期,我像是一支矛盾而又易碎的玻璃瓶,脾气暴躁而又脆弱,整个人浑浑噩噩,浑身透着一股子厌世的决绝。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扛过来的,大概是在接到母亲的那个电话之后。
她用命令式的口吻,言简意赅地告诉我,萌萌,周末许家有家宴。你过来,你爸爸还有爷爷奶奶都想见见你。
我冲着手机那头歇斯底里地喊,孙静华,你听清楚了,我只有一个爸爸,他叫肖庄!
然后我“啪”地挂掉了电话。
可是几天之后,当我出现在许家的复式楼里时,心里一时寂静无声。
我曾咬牙切齿地挂掉了他们的邀请电话,并誓死不进许家门,不想却被父亲的一句话哽住了喉。
他说,萌萌,你必须去。听爸爸话,不要任性,哪怕只是过去打声招呼。你已经17岁了,这些人情世故必须得学会,否则人家会觉得你不懂礼数没教养,会质疑我和你妈妈没把你教育好。
我冷笑,那我妈在这个时候抛弃咱俩嫁豪门,就是有教养懂礼数的体现吗?
那一刻,我看见父亲的脸色如破败的城池,迅速灰暗了下去。
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我抿了抿嘴,有些不甘愿,却还是低声道,爸,您别生气。我去就是了。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姿态来面对这家人。在许宅的那一下午,我冷眼看着每一个人对我热情地打招呼,而我却不明白,一个从别家带进来的拖油瓶,有什么值得他们这么巴结的?
跟我母亲结婚的男人,也就是许嘉陆的大伯许京卫,递给我一个包装精美的锦盒,说,萌萌,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给你买了一个小挂坠,算是见面礼吧。
我接过来在手心里颠了颠盒子,份量有些重,不知是玉还是金。
许京卫微微低头看我,表情里似有一丝紧张和不安。
我在他的期待中将盒子还给他,笑,叔叔,我们刚学过《孟子·滕文公下》,上面教导我们“富贵不能淫”。我知道你有钱,但我不是那种你给点甜头就能死心塌地说你好的人。我和我母亲不一样,她为了钱可以出卖自己,可我不会。谢谢你的好意,但这礼物我不能收。
气氛突然陷入僵持之中,我看着许京卫尴尬的神情以及母亲忍而不发的脸,只觉得心中无比痛快。
最后,还是刚赶来的许嘉陆化解了一场蠢蠢欲动的战火。他生性活泼,几个笑话就把大家逗得直乐,直到吃饭,谁也没有提起刚刚的不愉快,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一般。
然而,他有心解围,我却不愿领他的情。
就在吃饭的空当,因为我将许京卫夹给我的菜眼都不带眨地扔出了盘子,母亲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打了过来。
屋子里突然乱成了一锅粥,旁人上来直劝,我却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等待最后的凌迟。然而我最终也没有感觉到疼痛,因为那一巴掌落在了许嘉陆的身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从许宅跑了出去,说我任性也好,没教养也罢,我无法看着我的亲生母亲和另一个男人在我面前秀恩爱,尤其,是在我爸重病的情况下。
回望许宅一眼,母亲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许京卫却是随着许嘉陆一起追了出来。
我看见那个男人一瘸一拐的姿态,可是心里却更难过了。如果不是因为他有钱,我的母亲,当年曾被称为“长安区一枝花”的孙静华,怎么就偏偏瞎了眼,和一个其貌不扬的瘸子产生了真挚的“爱情”?
03.还没来得及,他已经老了。
许嘉陆陪着我在江边坐了整整一个晚上。
这个从小学就开始和我坐同桌的男孩头一次展示出他的淡定和从容,相识10年,曾经我一直觉得他有那么点富家子弟玩世不恭的气质,可是在许家经历的一切,让我发觉了他内心的细腻与温柔。
他以为我会很难过,所以试图用一切方法来安慰我,我也的确难过,可我一滴眼泪都没流。
我问他,许嘉陆,你知道我妈和你大伯是怎么认识的吗?
不大清楚,他顿了顿,说,不过据说是老相识了。我大伯这么多年不结婚,大概也是在等她。
是啊,真是一个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啊。我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我妈说,你大伯是她的初恋,十几年前去采访的时候遇到一场矿难,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当然,你爷爷奶奶也是这么告诉她的,于是她就毫不犹豫地嫁人了,嫁给了我爸,一个老实巴交但却把她捧到天上的男人。后来我妈跟你大伯不知怎么又联系上了,老情人相见分外眼红,干柴烈火,然后重温旧梦。我爸被扣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再后来,他就收到了我妈的离婚协议书。而就在这时,他被查出患有尿毒症。
我自以为无忧无虑的青春世界,突然就这么崩塌了。
周六,许嘉陆和我一起陪父亲做了腹膜透析管置入手术,为两周后的透析做准备。
他要去替我缴费,却被我拦住。我说,这些事情,必须由我自己来承担。
可是我很快就为自己说过的话后悔了。
父亲多年从事设计工作,虽生活自由且酬劳不错,却始终没有正式编制,所以如今一旦有病,没有医保便成了大问题。
几个月以来,前期的手术费用还在可承受范围之内,只是开始做透析之后,每次刷卡的时候,看着POSE机的出票口冒出一张张白色的小票,我都觉得那根本不是纸,而是父亲的血和泪。
那段时间,我夜夜难眠。晚上躺在床上,想起小时候和父亲在一起的画面,一边笑着,一边流泪。
他把我架在脖子上在田野里疯跑,带我去动物园给长颈鹿喂食,他教我读书识字、教会我做人的道理。他曾拉着我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岁月荏苒,他的脊梁渐渐蹉跎,脚步渐渐沉重,纵使皱纹白发已爬上鬓角,可是他的手掌心温暖如故。
我只是遗憾,还没好好看一看他,还没来得及陪一陪他,他就已经老了。
缺钱的事情很快便被母亲知道了。我猜,又是许嘉陆这个叛徒告的密。
她约我在医院附近的小茶馆见面,什么话也没说,开门见山地递给我一张银行卡,说,这里面是五万,你先拿去用,你爸那个病烧钱。
我冷笑,孙女士,我记得你跟我爸离婚的时候,还带走了一笔积蓄吧,怎么这么快又还回来了?哦,嫁入豪门有钱了,不稀罕这几万了,所以立马就以一副慈善家的姿态来施舍我们爷俩儿是吗?
她的表情微微有些僵硬,大概原本还想辩解些什么,最后却只是简单解释了句,萌萌,别怪妈妈。我跟你爸离婚时拿走的钱,是我当年嫁给他时你姥姥给我的嫁妆,你爸本想把房子也留给我,可我觉得这样实在对不住他,就把房子还有其他财产我都留给了他……我是真没想到他会生病,如果知道,我……
如果知道,你就能死心塌地守着他陪着他,不去理会你引以为傲的爱情了是吗?我爸处处为你着想,甚至自断后路也要让你依然活得像个骄傲的公主,你呢,这么多年,你为他做过什么?
我起身,将卡原封不动地推回到她面前。
孙女士,请您尽力维护好自己现有的家庭和丈夫,不要再来打搅我和我爸的生活。都说人穷志不短,我们虽然现在困难,不过相信他一定能够好起来的,苦日子也总会到头的,不是吗?
04. 我从来没有对金钱如此渴望过。
高三期末考,我破天荒地拿了全班第一。这段时间照顾父亲并没有影响到我的学业,我格外激动,拿着考试成绩骑车回家,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这个好消息。
只是,当我打开门,看到的,是倒在地上,不知已经昏迷了多久的父亲。
我大脑一片空白,第一时间竟不是拨打120或者999,而是打给了许嘉陆。
我不知道那一刻为什么会突然想到他,大概,是源于多年陪伴下来的安全感和依赖心吧。
许嘉陆替我拨打了急救电话,他和救护人员几乎同时赶来,将父亲送到了离家最近的中心医院。
然后,我们得到了一个坏消息,父亲的病已经趋于严重,需要换肾。而且国内,目前找不到合适的肾源。
我如置冰窟地靠在病房外的墙壁上,只觉得浑身瑟瑟发抖。
突然,一双手伸过来,将我轻轻揽入怀中。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清冽的声音自我头顶响起。
他说,萌萌,别怕,还有我呢。天塌下来,有我这个个儿高的人顶着,放心,我们一起陪叔叔渡过难关。
我在许嘉陆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17岁的我还未来得及学会从容,就已在大风大浪中体验到了世事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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