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开旅行

我们终于在这个四月末住进了洱海边的民宿。因为我的生日，也因为洱海是几年以来两个人难得一致的旅行目的地。

四月末似乎是云南一年中最美的时节，空气温润，雨水不多，一切都显得甜蜜又清新。我们选择的客栈就在水边，夜里枕水入梦，一切都美好的不真实。

但这其实是他和我为期一周的分手旅行，我们约定，用一周时间好好告别，告别过去的几年，告别苦苦坚持的异地恋情，从此山迢水远，不复相见。

至于为什么会选择分开，我想，无非是步调长期不同，而两个人都累了。他是开朗外向的个性，交友广泛，就连搭乘高铁都可以随随便便结识邻座的朋友，而我是典型的社恐患者，只喜欢安心地待在熟悉的环境里看看书发发呆，熟悉才让我有安全感。

并且，我们异地。虽然没有时差，但工作以外的时间也慢慢的毫无交集。他每天下班后都有各种各样的饭局和约会，安安静静地打一通电话早就成为奢望。一开始，我会不开心，会和他使性子生气，他也会耐住性子安抚。但慢慢的，我发现其实并没有用，这一切都毫无改善，我常常在夜里等他的电话等到坐在床上抱膝哭泣，他却仍然每每由饭桌辗转到别处，一说起来，就是朋友约会不可以推脱，并且会开始暴躁，会对我发脾气。我极怕人饮酒，在一起的时候一早就告诉了他，他却常常饮酒，又或者干脆骗我说并没有喝，然而，我总归是能够感受到的。

我们从不争执到争执，渐渐地又恢复了不争执。我学会了一个人打发所有的时间，看看书，做做趣致的小手工，夜里听歌入睡，不再等他的电话。他似乎是如释重负，却又略显不安，但他喜爱的社交生活最终还是按捺住了这所有的不安，我的默不作声像是给了他最大限度的自由。我们开始默契地闭口不提以后，但也默契地继续认可彼此的身份。

直到有一天，我的生活里出现了另外一个人。

那人是同事的朋友，来我的工作单位办事，同事那日不在，委托我代为接待。他话不多，所有的话都像是想了又想才肯出口，我说话的时候，他就安安静静地听，一双眼睛沉静如水。只有在看到了我桌上用别人喜帖改造的小小摆件时略略扬了扬眉，问“这个，是喜帖吗”？得到肯定的回答以后就又不再说话，只是再望向我的眼睛时会多停留几秒钟。离开的时候，他顺手拿起了刚刚用过的纸杯，修长指尖拢住杯身，轻轻地丢进了门外走廊的垃圾桶里。

那天晚上，微信里出现了添加好友的申请，头像是一只白鲸，我莫名其妙的，就把这只鲸鱼和白天那双深潭般的眼眸联系了起来。通过验证之后果然是他，交流很平常，说了说今天来办的那件事情的进展，又说了几句致谢的话，得知我在等男友电话后就礼貌地说了晚安。

那一晚，我等到了电话，却不足三分钟。他的朋友过生日，吃完饭又去了KTV唱歌，他在两首歌曲的间隙中跑出来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之后还有烧烤作为余兴节目。我瞬间明白是自己碍事了，于是赶紧说，“好的，我先睡了，晚安。”电话那头嘟嘟嘟的提示音，像是提示着对方的急不可待。我默默地听了十几秒忙音，颓然地收了线。

这个时候，发现微信朋友圈里有一个更新，是那个人发了一张照片，台灯下桌上有一本书和一份密密麻麻的笔记，还有一杯茶，文字却只有几个，“备考，挑灯。”我既诧异又羡慕，诧异于他在这个时间的苦读，也羡慕他安然生活的状态。

这天之后，我们偶尔会发消息交流，我知道了他和我一样偏爱咖啡与红茶，知道了他和我一样偏好安静，知道了他想要简简单单地两人一屋三餐四季。我也开始挑些有趣的课程学着玩，开始发现等待电话的时间不再难捱。下雨的时候，他常常更新朋友圈，内容永远都是玻璃窗上的雨滴，这些雨滴形状各异，却五光十色，像一个个遥不可及的梦。后来他告诉我自己通过了考试，又开始修习新的课程，再后来他会分享每晚灯下的书与笔记给我，而我也会分享正在看的书或者正在听的歌。我不再觉得等待电话的过程是种煎熬，也许是因为他默默的陪伴。一切好像在偏离既定的生活轨道，而我，是那辆不受控制的列车。

直到那一天，我和男友相识的纪念日。我预订了彩虹色的蛋糕，在中午的时候递送到了他的办公室，想象着他打开盒子的小小开心。可是他说，和朋友约了饭。好吧，反正晚上下班后总可以打电话的。我想了很多很多想说的话，却没想到傍晚等来的是他电话告知我临时攢了一个饭局。好容易等到饭局结束，他说回家洗澡，随后会打电话给我，我带着小小雀跃等至夜深，等时针终于跳过十二，纪念日就这么过去了。二十分钟后电话终于响起，他在电话那头说，刚刚又出了门，和三个女同事一起，因为其中一个过生日，小姑娘没人庆生，他就做主请她们吃了饭，语气醺醺然，是的，他喝醉了。

我忍住了在深夜里大放悲声的冲动，不知道走到这里是不是该结束了，但我知道，这一刻我心痛难言。屏幕再一次亮起，我手忙脚乱地点开微信，原以为是男友为了纪念日的疏忽过意不去发来消息，结果却是他，“不舒服？没有读书分享呢。”我终于还是没能忍住眼泪，呜咽着回了一条消息，“所有决定不了的事情，都可以交给时间吗？”很快就收到回复，“可以交给我，相信我好吗。”

我并未回复，可是内心却清楚地知道，正在经历的感情大概是慢慢消失殆尽了，我们，也许是时候说再见了。

纪念日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男友几乎不再花时间联系我，我们很少发消息，也几乎不通电话。直到那一天，他在电话里说，觉得我不理解他，不信任他，说，分开吧。我没明白为什么，不明白为什么每天挣扎在坏情绪里的我像是突然变成了戕害者，不明白为什么好像错的人是我。但是我同意了，也许是因为我也累了，又或者是因为我就快要被身边那个平和安静的人打动。这种时候，也许结束才是对彼此负责。

最初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曾经约好，如果有天结婚，那么一定要在春天安排一场赏樱之旅；如果有天真的分手，那么也要一起去旅行一次，好好地告个别。这个约定，我们都没有忘。

地点最终定在洱海，那里是两个人曾经都很想去的地方。我们竟然像恢复了默契一样，分别请假，又分别从各自的城市出发到了大理。

洱海真美，我们也难得的恢复了平静，只余伤感。民宿里都是情侣，每天进进出出腻在一处，不停地拍照。只有我和他，像两尊安静的石像。民宿的主人大概是看出了异样，一直向我们推荐周边好玩的去处，说年轻人出门旅行，总窝在民宿怎么可以呢。我们依旧沉默着，与空气打着哑谜。

一周时间就快要过去，我们之间的旅程走到这里，也快要结束。临别前一天的夜里，忽然大雨倾盆，我起身披了一条薄毯，坐在游廊里听着雨声发呆。隔壁房间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他在房间里放一首歌，“Goodbye my almost lover……Goodbye my hopeless dream……”。我在歌声中怔忪，突然回忆起第一次一起旅行，俩人坐在学校小小的人工湖边，一人一只耳机安安静静地着听歌。湖边水鸟低飞、孩童嬉闹，落日在水面洒下一片波光。时间静默不语，只有十指交叠的我们相视一笑，继而从彼此眼中找寻到那个最幸福的自己。

雨越下越大，歌声像一只小而有力的手，轻而易举地揪出记忆里的那些美好。我把头埋进膝间的毯子，泪水汩汩而出。他并没有走出房间，我也并不期待秉烛夜谈，一切都有命数，这条路走到尽头，前方悬崖绝壁，是该回心转念的时候了。

我终于肯摁亮手机屏幕，发一条消息给他，“谢谢，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