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最后岁月

我是怀着复杂的心情书写下面的文字的，是忿恨，是愧疚还是自责？相互交织着。

母亲是1990年因脑血管病偏摊，卧床近4年，于1994年夏，中元节的前几天撒手人寰的，这期间，虽有五个子女，但都在上班，前后换了14个保姆，母亲去世后，那位67岁的保姆流露出非份之想，而父亲虽年近80，但还没有什么病，飲食起居尚可自理，于是，我们商量决定辞去保姆，多付了她一个月工钱，答应她抱走了家里最新的，也就是母亲生前用的两床棉絮，送走了她。

母亲走了，殡仪馆和墓地父亲都没有去，终日坐在家里发呆，时而流着泪。我们相商决定让他到各家輪流居住，住在哪一家，从父亲的退休工资中取400元作为他的生活费(当时的退休工资还是按老办法，退休前工资的百分之七十，父是每月五百多元)，从94年夏母亲去世到97年春节父亲去世，这两年半时间，也就是父亲最后的岁月，我这里要写的就是这段时间发生在父亲身边的几个小片段。

一、一件棉毛衫

母亲安葬后，父亲经历了近两年居无定所的生活，在除建东外的4个兄妹家辗转，直到96年6月底才由老三前妻郭金花签字同意父亲到他们家长住，条件是父的退休工资卡必须交给他们保管，团城山黄棉小区一栋七层楼房的二楼一户两室一厅的居室，父亲被安排独居在那间七、八个平方的小卧室。郭当时仍在黄棉食堂上班，另兼顾在一家私人歺舘打工，在家照料父亲的自然只能是失业在家的老三了，我作为家里的老大，每个周末义不容辞的必须去他家看望，那年冬天，天很冷，我发现父仍然穿着那件深灰色“的确凉”衬衣作内衣，很不贴身，回去与朱磊他妈说了，她于是去买了一件兰色的纯棉棉毛衫，再去探视时，我让父亲换上了，他感觉暖和多了。再过几个礼拜，我去探视时，再也没有看到父亲穿那件兰色的棉毛衫，内衣仍然是那几件旧衬衣，询问后才知道，我们买的那件棉毛衫，他仅穿过一次，就再也没见到踪影，谁拿走了？没人知道。

二、追加烤火费

那年的冬天，天气出奇的冷。父亲只好把一只石英红外线烤火器放在靠床的桌上，坐在床上盖着被子御寒。那次去探视时，郭金花对我大发牢骚，说父亲的烤火炉日夜不关，她们付不起电费，我说他的全部退休工资都在你们手上，(当时他的退休工资比我们的在职工资还要高)，难道还付不起一只小烤火炉的电费吗？郭就不依不饶地耍起泼来，最后，我根据她自报的原先日常用电费和现时电度表上的数据算出也只多用了70多块钱，追加的烤火费接到手，才祘平息下来。

三、玩陀螺

96年4月底，老三夫妻，还有郭的姐姐，事先毫无告知地把父亲送到我家，说他们不想侍候了，隨后扬长而去。父亲最后岁月的两年多时间，类似的事不至一次发生，此时朱磊已经到市里上学了，住在他姥姥家，他妈每天下班后回娘家，照料老父亲的任务就自然落到我的肩上，他的牙齿己经掉光了，装的假牙又没有装好，每天吃饭时都摘下假牙，实际上就是用牙龈来吃饭，我只好把瘦肉和白菜剁得粹粹的，加上油盐煮烫飯给他吃，虽不可口，确能保证营养，这样过了一个多月，一个晚上，老三又突然闯到我家，说他离了父亲的工资己无法生活了，要带回父亲，还郑重其事地请了黄棉的邻居，带了一辆汽车来接人，想到这一年多，他们俩口子把个8旬老父象玩陀螺似的，想接就接，想送就送，我当晚硬是没让他们把人带走，坚持要郭金花签字划押，不再反悔才能送父亲去她家，这样，6月底，父亲再一次回到团城山黄棉小区。

四、清淡的飯菜

父亲在世的最后两年多时间，虽驾不住老三的死缠烂打，多次搬动，但居住时间最长的地点仍是老三家，在周边散步时还曾因𨄮了一跤而手臂骨折，到有色公司职工医院住院，由我们在黄石的三家輪流陪护，这里也就不一一赘述了。每次周末探视，父多次流露出不願在他家住下去的念头，其主要原因就是他们提供的飲食太缺乏油水了，回忆起来也真是可怜，全部的退休金都交在这里，竞换不来起码的营养，每天都在饥腸辘辘中渡过，这也为他后来不得善终埋下了伏笔，可他的子女中竞无一人意识到这一点，而他自己已是彻彻底底的任人宰割的弱势老人了。看看当今的老人(如我的岳母)，除了任他(她)挑选的饭菜外，又是水果，又是酸奶，我们能不愧疚吗？那两年多时间，我虽然基本上每个周末都去探视，却极少在老三家里用歺，他家的饭菜究竟清淡到什么程度不得而知，只知道他特喜欢买香菌吃，没有牙的老人只能是可望而不可及。

五、临终的春节

九七年的春节，是父亲在世时最后一个春节，建平弄了一台汽车来接的，我也在受邀之列，在武汉青山110街坊建平的居所，我们在鄂的大部分成员与父亲一起过了最后一个年，恰好我那年满50周岁，建平还特意买了生日蛋糕，为我过了一个生。

就在那个春节的飯桌上，我就发现父亲面对丰盛的菜肴有一种飢渴难耐的举动，不断地把鸡、肉、鱼、蛋拼命地往嘴里塞，似乎多少年未沾荤腥似的，觉得不正常，欲制止，但建平拦住了我，认为父亲活一年，祘一年，就任他去吃吧。其实，这就是长年累月不见油荤的反应啊！

90年代，厂里每年春节后的开工时间都是定在大年初八，初六那天父亲被建平送回老三家，我也回厂准备上班了。没想到就在上班的第一天，老三急匆匆赶到厂里，带来了父亲的死讯，我立即通知了建兰，赶到老三的住处，只见老父亲歪倒在床上，浑身是血，满床是血，我们去了以后，嘴里仍流血不止，怎么抹也抹不尽，遗体是我和妹夫清洗的，老三却不见了踪影，他说他怕。事后，我把情况向我的医生同学厐超作了咨询，他认为，父亲的死因应该是胃出血，一个八旬老人，长期不见油荤，生活在饥餓中，胃就萎缩了，春节期间又毫不控制地猛吃猛喝了几天，八十多年的老胃能不爆裂？后来，我在网上查询百度，也证实了这一点，“大口吐血多由肠胃疾病引起”。

父亲终于走完了他的82年悲剧人生，他奋斗过，挣扎过，以坚强的毅力争来了政治上的解放和经济上的恢复，却万万想不到最后却死于饥饿，我们这些作子女的应该是难辞其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