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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谷对家乡的人们来说是最重要的作物,因为我们的主食是米饭,平时的一日三餐都吃米饭。所以,就算什么都不种,稻谷是一定要种的。
育稻苗。和种棉花一样,种稻谷要育苗。大家都知道稻谷是种在水田里的,可育稻苗却不在水田里,是在土地上育的。可以在自家院子里培育,也可以在打谷场里培育。底下首先要铺1层1~2厘米厚的土,然后去池塘挖一些淤泥,把这些淤泥均匀地抹在最上层。淤泥是泥土中最柔软,也最肥沃的,对稻苗的发芽、生长很有帮助。最后,把事先准备好的谷种均匀地撒在上面,可以撒得密密麻麻,这是不妨事儿的。要育多少稻苗,一般要看自家当年有多少水田。所以,每家育的稻苗都不等,但一般都会多育些,防止自家缺,别家缺的时候,也可以帮上忙。
育秧(网图侵删)计秧。“计秧”是方言,它是有别于插秧的。计秧是把育好的小稻苗一棵一棵地插在水田里,就像是在计算着一样,我想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叫“计秧”吧。待稻苗长到2~3厘米高的时候就该计秧了。严格说,计秧算第二次育秧, 只是要育在水田里。要先提前把一块儿不是很大的水田里面灌上水,用牛或是手扶拖拉机先犁好,然后再耙,这一犁一耙就把水田弄得很平整,土壤也很细腻了。只是用来计秧的水田一定要多犁几遍,多耙几遍,这样秧田里的泥土才真正平整细腻,这样计秧的时候容易,长出的秧苗也好。计秧是很慢的活计,如果只是一家人,通常一个星期也不见得能计好。所以,到了计秧的时节,大家都是集体计秧的,今天帮你家计,明天帮我家计。在我的记忆中,计秧的时候是很快活的。培育的小秧苗很细小柔弱,远看就像小鸡小鸭身上的细绒毛一样。所以,计秧的活儿一般都是女人干的,女人毕竟细致些,也更有耐心些。轮到谁家计秧的时候,这家的男主人一早就去集市上买菜,女主人则带着其它女人去水田计秧,男人们干什么呢?他们负责运送秧苗,他们用铁锹把秧苗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放进箢箕里,挑到水田边,任务就完成了。接下来干什么呢?他们在水田边抽抽烟,讲讲笑话。水田里的女人分成两拨,从水田的两头开始,只见她们的手指像蜻蜓点水一样,一棵一棵的小秧苗密密麻麻地被插在水田里。只是和第一次育稻苗相比,要稀松一些,因为这些小秧苗要长到一尺多高才到插秧的时节,必须给它们留有分蔸生长的空间。女人们一边忙,嘴也没闲着,因为田埂边的男人们在讲着笑话,田里的女人们也你一言我一语的搭着腔。这时,你到了田野里,到处都充满着欢声笑语。
男主人买菜回来后,女主人就到水田边洗洗手脚上的泥,提着菜回家准备午餐去了。因为几家人都聚在一起计秧,都没有时间做饭吃。所以,大家会聚在一起吃饭。这时最高兴的就是我们小孩子,一来可以吃到好吃的,二来大家可以一起玩儿,别提多高兴。女主人做完午饭,会派孩子来田边叫唤,一群人说说笑笑就回去吃饭了。虽然大家身上都还沾着泥,可大家挤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吃饭的时间不长,因为活儿还没干完呢,吃完午饭后,大家聊聊天,等女主人洗完碗碟后,大家又一起走向水田里。我记得我家的一块儿三分田,每年都是用作计秧的,这三分田也要计一天才赶得完。晚饭的时候因为活儿干完了,大家会喝点酒,缓解一下一天的疲劳。在饭桌上,顺便商量一下明天轮到谁家。
插秧。插秧的时候就只能各家忙各家的了,因为每家少则五六亩田,多则十几亩水田,不赶着插,会错过季节。这时,我们小孩子也会参加。在农村,每年会有两个“忙假”,一个是春夏之交的割麦子、插秧的季节,另一个是秋天收稻谷的季节。因为每家都很忙,甚至老师也要回家帮忙。所以,就必须放忙假。忙假不长,也就一个星期。放忙假可不能玩,孩子们都要帮家里干活。我不知道别的地方有没有忙假,现在想来放忙假是挺好的,让孩子们参与干农活,可以体会到父母的辛劳,学习也更刻苦些。
扯秧(网图侵删)我们家的水田有十多亩,所以,劳动量是很大的,一家人都要参加。爸爸提前好几天就开始犁田了,虽不用像计秧的时候犁得那么仔细,但毕竟有十多亩,也是很辛苦的。全身上下全是泥浆不说,因为光着脚犁田,随着牛或手扶拖拉机走,走得快时,有时脚会被田里的东西割到,或是被麦茬插到(有的麦子种在水田里,收完麦子就插秧苗),脚上腿上到处都是伤。就算是伤口深,流血了,也不能停下,这么多水田,除了爸爸没人能犁,伤口在水田里泡泡,久了也就麻木了。爷爷奶奶虽然年纪大了,但在插秧的季节也要帮忙,他们主要帮忙扯秧苗。之前计好的秧苗已经长到一尺多高,现在要把它们拔出来,用草绳系好,再运到水田里去,这才能开始插秧。扯秧苗时,可以搬一个“秧马”(一种木制的专门的坐具,为扯秧设计的,底部受力面很大,可以放在秧田里不至于陷下去)。扯秧虽是可以坐在水田里,但是手要不停地扯秧苗,很快就会起血泡。每年爷爷既要帮我家扯秧,又要帮大爸家扯秧,这一季下来也是非常辛苦的。爸爸除了犁田,还要负责把爷爷扯好的秧苗用箢箕运到水田边,然后就是“打秧”。打秧,就是站在田边,把系好的一把把秧苗使劲儿扔到水田里,要每个位置都扔到,方便插秧的人,因为插秧的人不可能跑到水田边取秧苗,那样很浪费时间。所以,大些的水田也只有爸爸有力气把秧苗均匀地打到每个地方。
插秧(网图侵删)田里打好秧苗之后,就可以正式插秧了。澄清了一晚上的水田,明晃晃的像是一面大镜子。妈妈带着我和弟弟一起下水田,插秧感觉上很简单,好像就是把秧苗插进水田里去而已。实际上,远远不是如此 ,要难得多,辛苦得多。插秧要插得整整齐齐才行,这就要用到插秧绳。插秧绳都是用光滑、耐磨的尼龙绳做成的,缠在秧绳架上。“秧绳架”是特制的,用木头做成,有两个齿。秧绳架一定是两个,把秧绳从田的这边牵到田的那边。为什么秧绳架有两个齿?因为牵出的秧绳要是平行的两根绳。为什么要用两根秧绳呢?还是为了方便,因为秧绳架是插在田两边的。一般把秧绳架插在田边之后,两个人就会顺便从田边插秧,到中间会合。这样总不能又走回田边移动秧绳架吧,这会格外浪费时间。秧绳架设计成两根绳,先顺着第一根绳插秧,插到田中间,两个人会合了再换到第二根绳,两个人再分开往两边插,再插到田边,就可以移动秧绳架了,就这样一来一往持续下去。所以,一个人是不好插秧的,至少要两个人,这样才方便移动秧绳架。
因为我是姐姐,在田里插秧时一般都是我和妈妈移动秧绳架。移动秧绳架这看起来简单的活儿,其实也不简单,你要确保两边是真的对齐了,还要确保和上一行秧苗的间距适当,秧绳要用力绷直。每块儿田都不是绝对的方方正正,所以,秧绳一会儿要放长点儿,一会儿又要收短点儿。只有我、妈妈、弟弟三人插秧时,妈妈一个人插一半,我和弟弟手脚慢,我们两个人插一半。如果爸爸犁完田有空闲,就会来帮我们插秧,这时就该爸爸负责秧绳架了,我就轻松多了。有时候爸妈为了激励我们干活,我们会分成两组比赛,我和爸爸一组,妈妈和弟弟一组。因为妈妈比爸爸快,我比弟弟快,最后,我们的速度其实都差不多。但因为是比赛,我和弟弟干起活儿来有劲儿多了。
插秧不仅要速度,还要质量。你要插得深浅有度,如果插得太浅,秧苗过一会儿就会漂浮起来,插得太深了,又不利于秧苗的生长。有时候,如果田犁耙得不平整,还要用脚把泥巴弄得平整些,才能继续插。
其实,我是不喜欢插秧的,不是因为贪玩,而是因为害怕。我害怕秧田里的蚂蝗(学名叫水蛭),蚂蝗是软体动物,而且是吸血的。我从小就怕软体动物,蛇、泥鳅、黄鳝、蚯蚓,这些我都害怕。所以,对于蚂蝗我是很恐惧的。虽然水田里也不是到处都有蚂蝗,但插一次秧至少也会碰到两三次。蚂蝗吸到腿上的时候,你起先不知道,等它开始吸血的时候就会感到疼,低头一看就有蚂蝗粘在腿上。每次蚂蝗吸到腿上,我都会大呼小叫地跑到田埂上,不是因为疼,而是看它软软的、滑滑的样子,觉得很恐惧。蚂蝗的吸盘吸得很紧,你要用手指把它扯下来,不太容易,而且会流很多血,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手掌拍打它,这时它会缩成一团滚落下来。这样腿上的伤口会小一些,流血也少些。爸爸妈妈是不理会蚂蝗的,可能是没工夫理会,爸爸说它们吸饱后自然会滚下来。实在是吸得疼了,就在水田里用手把它们拍下来就算了。蚂蝗很不容易死,捏不死,也捻不死。听奶奶说只有把它翻过来才晒得死。弟弟不怕蚂蝗,捉到蚂蝗他会把竹签插进蚂蝗身体里,把它们翻过来扔到地上,让太阳晒干,蚂蝗这才死了。小时候只是害怕蚂蝗,恨不得它们死绝,却不知道蚂蝗是很好的中药,这世间的任何事物原都是有用处的,只是人们不了解罢了。
插秧一开始很新鲜,但久了就很累,因为你始终得低着头,弯着腰,时间久了就腰酸背痛。当我和弟弟叫腰疼的时候,爸爸妈妈就说小孩子是没有腰的,怎么会腰疼。这原是哄我们的话,但小时候还真的信了,以为小孩子真的没有腰,要长大了才有,现在想来真的好玩儿。因为腰疼,我和弟弟就把胳膊支在膝盖上,这样会好受点,但脚步会因此慢很多。爸爸妈妈就教训我们不要“请伙计”,这说得很形象,请膝盖帮忙支撑胳膊,这可不就是请伙计帮忙吗?爸爸妈妈说插秧时最忌讳“请伙计”,只要这样,人就会越来越懈怠。所以,每当我们要“请伙计”时,爸爸妈妈就提醒我们,不要给自己找依靠,一定要坚持住。我们实在累了,爸爸妈妈也会让我们休息一会儿,只是不会太久,太久了你就真的不愿下田了,我想“一鼓作气”是真有道理。爸爸妈妈是从不休息的,他们在田里来来往往好像从不知疲倦。最要命的是手指头,长期在水里泡得发白不说,指甲里钻满泥巴,指头上伤痕累累,每根手指都肿大了一圈儿。
每当累的时候,我就想起奶奶讲的故事,说是一户人家娶了个儿媳妇,非常能干,尤其是插秧,速度很快,每天能插完很多田。婆婆觉得奇怪,就去田里看她,可是哪儿有儿媳妇,只见一头母猪在田里拱来拱去,原来儿媳妇是个母猪精。那时我就想,插秧这么累,要真有个母猪精来帮忙就好了。
其实,奇迹不会发生,也不需要什么母猪精帮忙,只要有耐心,有毅力,再多的秧也是插得完的,这么多年父母不也这么过来了吗?
秧苗的维护比棉花简单些,可该做的事情也有很多。施肥、泥秧草、放秧水、杀虫这些都要做。施肥比较简单,把肥料均匀撒进田里就可以了。泥秧草就麻烦些,为什么叫泥秧草呢?秧田里长了秧草,如果杂草长得不高,可以直接用脚把它们踩进泥巴里,因为缺氧这些杂草也就死了。但有种稗草必须一根一根拔除,它们和稻谷长得一样高,而且长得很像,只有经验丰富的农民才分辨得出。拔稗草是需要耐心的,你得一根一根地找,还要小心水田里的水蛇,虽然水蛇的毒性不大,但被蛇咬一口总是不好受的。
施肥、泥秧草这些活儿都还好,但放秧水就辛苦了,村里的人也经常为了放秧水而争吵。种稻谷是需要很多水的,可我们村是比较缺水的。除了一些小池塘,就只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水库蓄水,但因为水库的位置高,下雨的时候很少有水可以流进去。所以,每年我们村都要花钱抽水。村里建了个提水站,每年从比我们村地势低的一个村里的水库把水提上来蓄在水库里。水不需要钱,但是抽水要用电,村里的人都要出电费钱。所以,水库里的水就显得很金贵,村里会按计划放水。到秧苗需要水的时候,水库开闸放水,每家的男人都要守在自家的水田边。水放过来的时候,你要把自家田里的进水口打开,让水流进来。等田里水够了要把它合上,让水再流到下一块田里去。所以,有时候晚上也要守在那里,不然田放满水了,就会漫出田埂跑掉,白白浪费了。有时候,有些人心急,别人家上边的田水还没放满,他就把别人田的进水口合上,让水流到自家田里去。这时,两家就起矛盾了,经常有人因此吵架。可现在想来是可以理解的,大家都希望自家田里多点水,秋天收成能好些。有人总是批评农民的小农意识,但我是可以理解的,农村里的生活苦,有时候只能各自顾各自的,这不是他们思想狭隘,是他们为生活所逼迫。
在我的记忆中,村里有两年因为干旱水稻完全没有收成。一次是2001年,我上大学一年级的时候,因为没水,插下去的秧完全干死了,颗粒无收。那年村里的男人都出去打工了,很多人到广东去,在码头上帮别人搬运水泥。那年爸爸四十四岁,已经不再年轻,但为了家人,他也背上包和年轻人一道去了广东。我永远记得爸爸离去时的背影,微驼的背,背着我们上学用过的旧的双肩包,里面放着几件换洗的旧衣服。直到现在,每次想起我都止不住一阵心酸。在土里刨食的农民,他们靠的只是天和地,天地无道时,他们只得背上行囊出门讨生活。另一次是2011年,湖北,湖南等地大旱,很多人家连秧苗都插不下田。父母已经老了,我们也工作了,爸爸不需要像十年前那样出门找生活了。但在那里,我的家乡有无数个年轻人为了生活,四处奔波。
没有种棉花,最多少挣点钱,可是不能种稻谷,一家老少吃饭都成问题。虽国家也会救济,但那毕竟是杯水车薪。所以,种稻谷在我的家乡所有的农事里是最重要的,不管多辛苦,为了生活,大家都认真努力地守着自己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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