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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抄十七

摘抄十七

作者: 拜读LY | 来源:发表于2023-08-04 22:10 被阅读0次

    秋末冬初,下午两点的太阳,已经照不进看守所的会见室,阴冷笼罩着这里。

    “把嘴闭上!”这声低沉的呵斥吓得我一激灵,我回头看了眼监控。随即,会见室的门被打开了,栏杆对面,走来一个瘦小的妇女。刚刚那声呵斥就是针对她的。

    妇女头发花白,微微低头斜睨着我,眼白周围布满血丝,眼神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进去,你的律师来见你了。”管教推了她一下。可她依旧站着不动,嘴在悄无声息地动着。

    “我是程菲的同学。”为了打破僵局,我先自报家门。当我说出“程菲”这两个字时,她的眼球动了动,脚慢慢挪了一步,站进了屋子里。

    那是她女儿的名字。

    管教趁机把这个女人安顿到椅子上。她就像是软了下来,任凭管教把她的腿放好,手铐在铁椅上,只是嘴里依旧无声地说着什么。我努力调整表情,使自己的笑容看上去自然一些:“你在监室里还好吗,阿姨?”

    她看起来状况太差了。双手关节增生变形,指甲里满是泥垢。脸上只剩一层皮挂在颧骨上似的,整个人一动不动,只有嘴在快速地开合,却没有一点声音。面对询问,她也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瓦蓝瓦蓝的天,好像我根本就不存在。

    就在几天前,她的女儿程菲,打电话给我:“刘律师,我想麻烦你做我母亲的律师,警察说她杀人了。律师费要多少?”

    在我过去的记忆中,程菲母亲是一个可怜又吓人的存在。她和自己的丈夫常年离群索居,身高只有一米五,体态瘦弱佝偻,究竟是什么人会被她杀掉?

    “死者是谁?确定是你母亲所为吗?我的意思是这个案子的情况明朗吗?”我总觉得这个案子会有转机,我实在无法想象程菲的母亲能杀死谁,听到答案的一瞬间,我愣住了。

    “我父亲。”程菲声音很轻。

    程菲给我打电话求助的那一天,距离我俩毕业已经过去了十四年。我搜肠刮肚想找一句能安慰程菲的话,却连一个蹩脚的借口都想不到。我实在不了解她的近况,更不知道这些年她家发生了什么事儿。

    我脑海中对她仅有的印象,就是她小学时的外号叫“铁头”,因为小脸老是灰突突,看上去黑亮黑亮的,还有她对学习那近乎异常地刻苦认真。她毕业后就跟我们所有人断了联系,同村学生也仅能从她父亲的酒后吹嘘中,了解到她已经在大城市站住了脚,生活很体面。大家很自觉地不再叫她铁头。

    电话里,程菲只是问我:“会判死刑吗?”按照我的经验来看,如果不是情节恶劣,应该不至于被判死刑,但是轻则无期,重则死缓。“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照顾下母亲,她的性格在里面肯定会被欺负。”程菲说母亲是一个被欺负惯了的人,对所有人抱有敌意,总是神神叨叨的,在监室里一定不容易。

    打完电话程菲加了我的微信,我点进她的朋友圈,寥寥几条,更不涉及任何个人情绪,要么是风景,要么是可爱的小动物,只有一次发了一张手牵手的照片。在支付完律师费之后程菲就没有主动和我联系过,我从没遇到过这么安静的委托人。

    而同学群在沉寂了大半年之后,因为程菲的消息被引爆了。有个还在老家的同学连续发了一堆表情,然后说了一句:“号外号外,我们村出现了杀人事件。”

    几分钟之后,刷到消息的同学纷纷出现在群里。我默默看着这些人的议论,说小学时这个叫铁头的小女孩,家庭如何如何,伴随各种揣测。我不想参与,却突然被群里的人喊住:“刘律师,你要不要援助下程菲她妈。”其他人马上跟上来,吵着让我接这个案子,好随时回来八卦进展。

    我原本只想说一句联系不上程菲以撇清关系,但是看到众人这副嘴脸,我问了一句:“你们谁跟程菲关系密切,可以去推荐一下我。”群里突然安静了下来,我成了这个话题的终结者。我没法站在道德制高点去要求别人要善良,只是想让他们好歹把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嘴脸遮一遮。

    我接到程菲快递来的委托材料后,每周都会去见一次她的母亲,在走廊里依旧能听到管教呵斥她把嘴闭上,但她却置若罔闻,像之前一样动着嘴唇。

    “阿姨,如果你有需要,就跟我说,我会经常来看你,你的需求我都会转达给程菲。”我合上笔记本,盯着她倔强立起的头发,总能想起小时候遇到她,她的头发都是乱糟糟地拢在脑后,那头发结成一缕一缕的,好像从不舍得用洗发水认认真真地清洗一遍。她的大眼睛转了几下,并没有看向我。我说什么都不耽误她一直盯着某处目不转睛,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结束会见后,她就像木偶人一样被管教带出去,从未赖着不走,也不会回头多看一眼,只会执行命令。我靠在椅背上,看着她的背影。究竟是什么让她坚韧地挨过了这小半生,又是什么让她成为一个杀人犯?那个远在大城市,出入高级写字间的女儿程菲,在她心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

    每次会见完,我就给程菲发微信,说会见结束了,但她还是什么都没有和我说。只有一次,程菲给了我文字回复:“不要发语音,我在上班不方便听。”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只给我回复两个字母:OK。

    程菲的父亲确实是消失了,但没办法确定已经死亡,因为找不到尸体。后来,程菲母亲被带去了公安机关,问她程贤胜哪去了,她快速地说了一句:“死了。”办案人员继续询问的时候,她却笑了:“被我剁了吃了。”

    报警的是程菲,她明明教会了父亲怎么操作智能手机,连着几天给父亲发视频却都没人接,而她转过去的工资也是数次超过二十四小时被退回。村里的人也说不清这件事。程菲家住在一个小山包下边,离村民聚居的地方大概有两公里,程贤胜几乎不到村子里去,只是每半个月去小铺里买一桶劣质散白酒,他到底是哪一天失踪的,谁也不知道。

    程菲特意找了午休时间打给村里治保主任,她担心会被自己同事听到。恰好治保主任也在午睡,他带着浓重的起床气:“这个混蛋又打你妈了?”然后治保主任不情不愿地说这就去她家看看。

    半个小时后,治保主任给程菲打电话:“闺女啊,你爸没在家呀,我看你家水缸都结冰了,应该有几天没开火了。前些日子买的散白酒也没动,你爸去哪儿了?”从程菲记事起,她爸就嗜酒如命,没钱的时候赊着账也要喝酒。程菲也想不明白自己这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家的父亲到底会去哪。

    她报警后,警方一直在找尸体,但小地方的警察侦破力量有限,只能天天在程菲家附近转悠。同学群里时不时传来消息:警察来调查了,还把村子里的鱼塘都打捞了一遍。程菲家的小院子里一片破败,办案警察在刚刚上冻的土上来回踱步,一个警察在碾烟头的时候,突然发现脚底下的土被翻动过,赶紧召集来村民帮着挖土,寻找埋尸的地方。挖来挖去,整个院子能挖的地方几乎都挖了,除了菜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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