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妃说话之际,珠泪涟涟。汍澜状如梨花之带雨,凄凉处又若鲛人夜哭。
而那姜环此时却剔起吊客眉,鸷目斜视着殷郊,显得极是有恃无恐,阴冷不屑。
如此做派,直把太子殷郊气得顿时怒从心头涌,猛地跃身腾起,拔出佩剑,厉声叱骂道,
“恶贼,纳首受死吧!”
他这恨恨的一剑,直将那尚在嘚瑟的姜环,整个儿地透刺了个对穿!
姜环那厮一声惊呼犹挂在喉结处,即被命中。剑入胸中,刃贯后背,应声栽倒。就更别说有挪动躲避什么之类的机会了。
一击刺翻了姜环,殷郊犹不解恨。从那死尸体中抽出带血的长剑,一口气又狠狠地扎勒了十几扎,方才愤愤掷剑在地,连连喘气。
黄妃大惊失色,叫道,
“太子殿下,你杀了这血口喷人的恶贼,不是落了个死无对证?却叫我怎么替你母后伸冤哪?”
黄妃此话一出,不啻一声惊雷,将殷郊劈得一时震愕于当场。
殷红此时悠悠地醒将过来,见那姜环伏尸就地,吃惊地道,
“哥哥,是你杀了他?你杀了他了。”
殷郊顿足跑出屋去,叫道,
“我一定要杀了那妖妃,我定要父王还与母后公道!”
黄妃、殷红二人大惊失色,急忙追出拦阻。黄妃劝道,
“殿下,你千万不可如此鲁莽行事,千万不能鲁莽!大王他现在只听任那妖妃一人,你这么冒冒失失地冲了过去,闹不好也要吃那妖妃的毒计所算,陪上了自家的性命。
这可不是可以儿戏的。殿下,你万不可以造次行事。妖妃毒计,诬蔑你母后要刺杀大王,立你为君,自己好垂帘听政。
你这般莽撞,自己往枪口上闯,岂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让人失望?
你母后现在可只有你们兄妹两个了呀。她也只有你们两个她放心不下的人了。
殿下,你难道忍心让她在备受摧残与污蔑的情况之下,还要为你的冲动孟浪担心焦虑,不得安宁吗?”
殷郊硬生生地戗住了身子,却毕竟年幼,一时只觉左右彷徨无计,横竖进退两难。大吼一声,竟无语凝噎。
而殷红却兀自只知道哭泣,哀切地念叨道,
“娘娘,母后她在哪里?我要见母后,我要见母后!我要见母后!”
殷郊突然转过身子,问道,
“黄娘娘,你能带我们兄妹俩去见母后吗?”
他说着,双眼之中掉下大颗大颗的眼泪来。
黄妃也抹着泪眼,说道,
“殿下,红儿,你们的心情我很是知道的。我的心里也很痛,很是难过。
可是事已至此,我们又无力挽回这业已被造成的,悲惨的局面了......
所以,待会儿若是见到了你们的母亲,殿下你可千万要管住自己的怒火。你不可以一气之下,做事情又不理智起来。
要知道,你万一情绪失控,那样发作起来的话,不但既会连累了你正在受苦的母后,同时也将坑害了完全无辜的自己。
你知道不知道你万一莽撞冲动的话,就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殷郊回答道,
“黄娘娘你放心吧,我知道该怎样来管住自己的恨。”
殷红仍旧还在不停嚎啕道,
“我要见母后,我要见母后,我要见母后...... ”
黄妃到此时方始点头道,
“好,好了。那我这就带你去,这就去了啊。”
黄妃说着话,已命侍儿宫人准备好了辇乘。她当即就带着殷郊、殷红兄妹俩,出了宫门。
一路吩咐宦者抬着舆乘,悄悄前往姜后被发落后,暂时押置的冷宫方向而去。
到得了冷宫庭前,黄妃叫住了辇驾,携了殷郊、殷红兄妹二人进入了宫内。
这一带宫门墙下,尚自罗列着百十名禁军翼卫。不远各处,犹自分布有若干小队巡逻军卒,显然是将被遣入此处的人,当作要犯严密看守住了。
黄妃同殷郊兄妹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再折过一线长廊,方来到了一间极小极矮窄的破烂黑木屋前。
这木屋那扇门页半开半掩,从外头望将进去,里面十分低矮且阴暗潮湿。
看到如此情景, 殷红早自哭叫着跑进了门去。
黄妃泪光闪现,坠落如珠,哑然说道,
“就这了。”
殷郊瞧了瞧那黑屋子,皱眉怒声道,
“什么?我母后竟被关在这等黑屋之中?”
黄妃饮泪道,
“这都是那妖姬着意如此安排的。殿下,如今这妖姬正春风得意,我们只管把这些都看在眼里,且不要动声着色,看她又能够猖獗得了几时。啊!”
她扶着殷郊的肩膀,和他一起走进了那黑屋里。
只见殷红此时早已抱住屋中那一个人,正在伤心大哭,泪若滂沱。
那人披发跣足,堪堪衣不蔽体。
衣裳显然遭受过极高温度的炙烤,上面纹理溃朽,遍布破洞,又沾满了血污与油垢,形容万分憔悴。
而且,在那张脸上,更被用利器刻画下数道又深又长的伤创。
殷郊见到此等惨状,实是伤心至极。几番肝肠寸断,双足一软,颓然跪倒。
他哭拜于地,痛声呼唤道,
“母后,孩儿误了你。”
黄妃移身蹲到那人身畔,哽咽道,
“姐姐,太子殿下和红儿来看你了啊。”
殷红哭叫道,
“哥哥,你看母后的双手,你看母后的双手啊......”
她整张小脸都已完全地被泪水浸透了。
殷郊跪行过去,只见到他母亲的双手竟然皮开肉绽,又焦又枯,血糊糊地僵硬成鸟爪蜷缩状,散播出股股难闻的溃烂的臭气。
同时,亦自传来阵阵似是烤肉焦糊了的那种烧口麻舌的涩苦香味。
这双手,它哪里还算得上是一双手?已根本就没有了一丁点儿人手的形状了。
殷郊的嗓子眼儿顿时好一阵发脆发瑟。极苦涩、极哀绝而又极不甘心地哭泣着。他如泣如诉地呼唤道,
“母后啊——母后!”
这一声呼喊,几近撕心裂肺,碎肝破胆,摧毁五内。
姜后宛然是听到了儿女的哭喊与呼唤。她憔悴疲倦的眸子中,悄然滑下了两串清硕的泪珠。
她干枯的嘴唇努力地翕张了几张,似乎想要说出些什么,却又终于忍住了,没有能够启齿说下去。
殷红哀哀地依偎在母亲的怀中,声声声泪俱下,她喃喃称唤道,
“母后,母后啊,母后......呜呜......母后......”
殷郊脸庞扭曲,身体伏地佝偻,手足痉挛不已。肌肉也一下一下地在持续抽搐着,他声音颤抖地道,
“母后,你被人冤枉,你就说出来呀!你有什么话教育孩儿呢? 母后,你怎么不说话啊?
父王他怎么能这样对你啊?母后,你怎么不说话啊?那个该碎剐万刀,凌迟寸断的狗贼姜环,孩儿已经把他杀了!
母后,你说话呀,母后......”
在他兄妹俩的哭泣声中,姜后突然双目一瞪,口唇蠕动,哇唔发出两声怪叫!
殷郊、殷红兄妹俩闻声大骇,一时只感毛骨悚然!
他们都迷懵不解:向来娴静端方,语声柔美的母亲,为什么竟突然间发出了这般恐怖难听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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