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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长5——秦晋之好

岁月长5——秦晋之好

作者: 静女其舒 | 来源:发表于2017-07-21 01:23 被阅读0次

    一切按照百岁无忧和静女其姝的设定来,算是百岁无忧的第二个番外。

    除了一如既往的说废话之外,什么都不能保证,表跟我讲文风这种我根本没有的东西。

    好了,我们一起炒冷饭吧

    01

    燕洵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他缓缓地睁开眼睛,随即又眯了起来,有些不能适应久违的阳光。

    开口唤人,却发觉嗓子干得厉害,喉咙里一股腥甜之气,他抬手,想要引起正在为他擦脸的婢子的注意,但是这个动作对中了剧毒还在床上躺了三个月的西凉王来说,还是太过了些,他费了半天劲,也只是稍稍动了一下手指。

    幸而即便是如此细微的动作仍被细心侍候他的婢子们发觉了。

    一时间“西凉王醒了”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皇城,不论朝中各派态度如何,整个扶凉城的百姓已经沸腾了,大家纷纷奔走相告,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个好消息。

    而百姓口中英明神武的西凉王如今正躺在床上,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任一众太医翻来覆去,太医的动作虽不轻缓,声音却是压得极低。

    在仔细诊断后,终于确定西凉王体内的登蕤草已经解了大半,剩下的已经不足为惧,开上几幅解毒的良药,不日便可排出体外。

    王上的身体是大好了。

    守在燕洵身边的叔伯们听到这个消息后一个个激动的老泪纵横。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安抚住一众长辈,他一转头,却看见床榻的另一侧躺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背对着他,睡得香甜,霎时明白了方才太医们的声音为何如此轻缓。

    “他是—”燕洵瞧着小家伙的后脑勺,觉得似曾相识,但一时却想不起来。

    “回王上,这位小公子是。。”一众老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实在是不知如何开口说无忧的身份。

    “他是王上的救命恩人”就在老臣们不知如何之际,一个娇俏不失稳重的声音传来,替众人解了围。

    一袭粉裙仍难掩凌厉之气的秀丽王坐在案凳上,正在擦拭她那把破月剑。

    这把破月剑是宇文玥所赠,自从来了燕北,就不曾见她用过,不知今个儿为何突然有了兴致从箱底拿了出来。

    “是是是”一众老臣心里一边感谢秀丽王一边连忙跟着附和“这位小公子是王上的救命恩人,救命恩人”

    “也是王上的儿子”楚乔手下动作不停。

    “哐当!”想来大病初愈的西凉王还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肢体,手一滑将床几上的参汤拂了下去,可惜了上好的汝窑白瓷。

    声音惊着了熟睡中的小家伙,只见他翻了个身,朝向燕洵这边蠕动,抱住燕洵的胳膊,砸吧砸吧小嘴,将头埋在他的臂膀处,又继续睡了过去。

    “我的儿子?”燕洵瞪大了一双狭长的凤目,看向离他最近的世叔,就看到这位看着他长大向来不苟言笑的老人郑重的向他点了点头,目光中还露出了几分欣慰之意。

    燕洵的目光接着转,在得到所有在场之人肯定的眼神后终于确定他的好阿楚并不是在和他开玩笑。

    “自从陛下身体抱恙,臣等日日悬心,夜不能寐”他的一位世伯说到“幸而天佑西凉,王上转危为安,臣等终于可以安心了”老丞相擦擦眼泪“王上大病初愈,身子骨还弱得很,我们这些老家伙就不打扰王上休息了”

    “是是是”一众老臣跟着附和“王上多休息,臣等告退”

    不管燕洵愿不愿意,一众老臣转身就走,行动间颇有年轻时随定北侯征战的迅疾之风。

    婢子们也利落的收拾了一地狼藉,识趣的退了出去。

    西凉王的寝殿内一时间就剩下燕洵,楚乔,还有睡得天塌不惊的小家伙。

    “阿楚”燕洵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的开了口“你是知道我的”他来了燕北四年从未碰过一个坤泽或是中庸,怎么会有儿子,而且看这孩子的身量,也不像是两三岁的模样。

    “我知道,王上登基四年,男色女色都未曾近过”楚乔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软布。

    “既然知道,那—”为何开这种玩笑

    “那肯定不是在西凉有的,还请王上往前想”

    往前想,往前便是自己举家被灭,一路逃亡回到燕北,那时候日日都处在危险之中,哪有心思想这些风月之事。

    “往长安想,往王上还是世子的时候想”秀丽王看着西凉王费力回想然而不得重点的模样,不动声色的扔了一颗炸雷。

    长安,世子,那时候他顶着长安五俊的名头,行事看似荒唐,但对于乾坤之事却大都是逢场做戏,点到即止,虽是顶着风流之名,却从未做过风流之事,这么多年,也只有一个人和他心意相通,肌肤相缠过。

    只有一个人

    燕洵的心蓦然被抓紧了,他看向埋在自己臂弯里睡得香甜的小家伙,小心翼翼的动了动胳膊,小家伙似是不满的蹭了蹭,换了个姿势,接着睡。

    转换的姿势,让他看清了小家伙的模样。

    正是他在青山院内看见的无忧!

    瞬时感觉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扼住了,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他转过头去,死死地瞪着楚乔,想寻求一个答案,他不知道自己内心的想法,也不知道到底希望楚乔如何作答。

    “是”莺歌小院中的相互扶助,四年的并肩作战,只需要一个眼神,她就知道燕洵在想什么。

    回应她的是燕洵猛然塌下的身体和急促的呼吸。

    她悄悄的走了出去,给这对久违的父子一点独处的时间。

    燕洵过了许久才平复下来,他看着无忧的面庞,终于明白了当年的那丝熟悉感从何而来,起初他以为是因为无忧长得像宇文玥,如今看来,这小东西的五官和自己才是像的出奇。

    他的儿子,他和宇文玥的儿子,宇文玥给他生的儿子,燕洵闭上眼,若是如此,算算日子,那在九幽台的时候就应该有了。

    既然如此,在天牢的时候,他为何那样伤人。

    看着无忧安静的睡颜,燕洵心里一时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父亲”

    小家伙揉了揉眼睛,一双凤目看似和他极为相似,但细看之下却有些宇文玥的影子,此刻小家伙就睁着这双眸子望着他,有些胆怯,但更多的是满满的期待。

    “无忧”燕洵看着他这双眸子,心情十分复杂。

    “父亲”小家伙又叫了一声,往他身上蹭了蹭,动作很轻,还带着点讨好,像是生怕惹他不开心似的。

    “无忧”燕洵看着小家伙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一下子酸疼的厉害,他把小家伙拥进怀里。

    “无忧”燕洵拿下巴轻轻的蹭了蹭小家伙的额头,他这些天一直睡着,须发长得也慢,故而婢子们并未日日为他剃须,此刻冒着青茬的下巴扎的无忧有些发痒,小家伙转转头,却舍不得离开燕洵的的怀抱。

    “父亲”小家伙牢牢的拽着他胸前的衣服“无忧可想你了,你都不来看无优和父王”

    “对不起,是父亲的错”燕洵揉着小家伙的额头,对于小家伙的话,除了抱歉似乎说什么都不太恰当。

    他和宇文玥之间的种种在九幽台后便应该一刀两断,可他却放不下,接受西魏的结盟,并肩作战时又舍命相助,和宇文玥的这场博弈之中,当年他搭上了所有的亲人,后来又搭上报仇雪恨的机会,如今终于决定死心了,宇文玥却给他送来了这样大的惊喜。

    燕洵闭上眼,盘旋着他和宇文玥一塌糊涂的关系。

    “不是父亲的错,父王说父亲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才不得已离开我们的”小家伙将头从燕洵怀里蹭出来,一双眸子泛着水光“如今父亲的事情做完了么?”

    “做完了”听着宇文玥给无忧编的谎话,觉得眼眶胀的厉害。

    “那父亲再也不要抛下无忧和父王了”小家伙又把头埋回他的怀里。

    他紧紧的抱着无忧,抱着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想起九幽台上,天牢之中,宇文玥冰冷的神色,终究无法许出一个承诺。

    幸而无忧也未多做纠缠,许是父子天性,小家伙和燕洵很快便熟了起来,让人不由赞叹血脉的神奇。

    “这是哪里来的?”

    看着小家伙从床尾爬向床头,将床几上的玉牌拿在手里,燕洵的眸色暗了暗,那是他燕家的传家之物,被他父亲作为定情之物送给他了母亲,后来母亲死在九幽台上,这块玉牌便不知所踪了。

    “这是无忧的”无忧将它护在怀里,宝贝的小模样生怕别人抢了去似的“无忧一出生就有的”

    “一出生就有的?”燕洵不动声色。

    “是的”小家伙把玉牌带在脖子上,一双眼睛看向燕洵“这是奶奶送给无忧的”

    “奶奶送给你的?”听了这句话,燕洵的面上虽无异色,但他的声音已经带了点不自觉的颤抖。

    “是啊”无忧摸着玉牌上的纹路“父王说奶奶去了很远的地方,不能看着无忧出生了,就把她最重要的东西送给无忧,希望无忧平平安安的长大”最后一句带了点被娇宠的得意。

    难怪当年自己把整个长安翻过来都寻不见,原来是被母亲送给宇文玥了,那母亲如此,是认了宇文玥的身份了。

    母亲看似善良温和,但骨子里却极为刚强,以她爱憎分明的性子是断不会把这家传之物送给灭门仇人的。

    当年的事情或许没有他后来看到的那么简单。

    当年九幽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场灭门之祸中宇文玥到底是扮演了什么角色?

    燕洵心中渐渐升腾起一丝窃喜,他把它归于他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的缘故。

    绝不是他和宇文玥可能有了转圜的余地。

    “父亲”小家伙见燕洵望着远处不出声,以为是燕洵想要他的玉牌,自己不给他,他不高兴了,小家伙把玉牌摘了下来,拿在手里,爬回了他身边“父亲是不是想要无忧的玉牌,可是这是奶奶送给无忧的,无忧不能再送给别人,无忧借你带一天,好不好”小家伙拉着他的手,打着商量。

    “不是,父亲不是想要无忧的玉牌”燕洵心里一软,敛了神色,另一只手摸了摸无忧的头“父亲是想起奶奶了,父亲也有好久没见到奶奶了”

    “就算见不到奶奶,奶奶也是爱父亲的”小家伙的眸子里带着几分坚定“父王说了,奶奶最疼父亲了”

    “那是以前,要是现在奶奶见了无忧,一定是最疼无忧的”

    “那是当然的!”

    小家伙和燕洵在床上玩了一个上午,中午婢子们将午膳端来侍候燕洵和无忧用膳。

    “谢谢姐姐”看着一个婢子将一盘手抓羊肉摆上桌子,无忧眼睛都发亮了,直直的盯着不放。

    “小殿下这样说,是折煞奴婢了,奴婢哪当得小殿下一声姐姐”婢子冲他一福,看着他绑在脑后的一头小辫子“小殿下不但和王上长得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喜欢吃的东西都一样”

    “父王也说无忧虽是生在长安,但饮食喜好却是像父亲这边的,无忧是半个燕北人!”最后一句话说的自豪极了。

    听着无忧口中宇文玥对他的一句句评价,燕洵忍不住鼻子一酸。

    这是他的孩子,他恨宇文玥入骨,但宇文玥却从未在无忧面前过说他一句不是,对于无忧的的成长,他错过了四年,但是在无忧心里,从出生起,他其实从未缺席过。

    02

    今日是个冬日里难得的艳阳天,燕洵在正殿处理积压的奏疏,无忧上午带着一群侍卫去抚仙湖抓鱼,回来便乏得很,勉强用了午膳便睡了。

    “陛下,长安的暗卫到了”风眠拱手道。

    “让他进来”

    “诺”

    一句话出口,燕洵才觉嗓子干的厉害,他端起案上的茶杯,才发现自己手在细微的颤抖。

    真相或许就在眼前了,你在害怕什么

    “王上”暗卫一身黑衣,伏地而拜。

    “免礼,起来说话”燕洵压抑着心中的情绪“让你们查的事情,可有进展”

    “回王上,定北侯一案乃是秘疏,属下竭尽全力也不过只能查些皮毛”

    “那便说说你的皮毛吧”

    “诺”

    “属下们接到陛下的密令后便重新展开调查,发现王上当日和秀丽王逃出长安时,青海王并不在长安,他去了象山大营”

    宇文玥不在长安,那射中他的冰雪箭是出自谁人之手?

    “而且当年白笙夫人。。,也本不应是青海王监刑,但不知为何,青海王主动求了这个差事”

    “王上—”燕洵面上虽不动声色,但周身的威压越来越重,暗卫不禁有些害怕。

    “无妨,你接着说”燕洵敛了周身的气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还查到一个传言,属下不知当不当说”

    “但说无妨”燕洵看了一眼吓得面无人色的暗卫“本王恕你无罪”

    “谢王上,当年王上和秀丽王被关进天牢后,有宫内的侍者传言说,说—”暗卫小心翼翼的瞧了瞧燕洵的面色,终是下定决心“青海王在魏贵妃殿前跪了六个时辰,后来,后来,王上才进了莺歌苑”

    “砰!”的一声,燕洵手中的杯子成了碎片。

    六个时辰,那是数九寒天啊,他那时还怀着无忧呢!

    “王上恕罪”暗卫看着他们王上神色之中充满了愤怒和痛苦,立刻跪了下来“属下知罪,这只是传言,传言不可信”说着竟磕起头来,世人都道青海王和西凉王是死敌,自己怎么就来触这个霉头了“王上恕罪,王上恕罪”

    “无事”燕洵收敛了神色,冲他摆摆手,似是倦了“去吧”

    “诺”暗卫听了如蒙大赦,忙不迭的退了出去。

    偌大的正殿就剩下了燕洵一人,他起身,向内殿走去,无忧还在睡,太医一共放了他两碗血,对四五岁的一个孩子来说,还是太过了,而且孩子太小也不能吃药,只能靠着食补和睡眠来慢慢恢复。

    走到床前,燕洵倚着床柱慢慢的滑了下来,坐在了床阶上,看着无忧的睡颜出神。

    一次又一次不能再明显的暗示,看似天罗地网,密不透风实则特意放自己一马的围剿,燕北沿路一队队暗中保护的死士,每逢母亲忌日的白衣素服。

    往事一桩桩,一件件涌上了上来,他一直认为他对宇文玥情根深种,而宇文玥却只是接受,表现的淡漠又清醒,可到今日他才知道,宇文玥对他也是一往情深,那份心意,丝毫不比自己来的逊色。

    只不过他的爱是燎原的烈火,求而不得后便要将自己和爱人焚个干净,而宇文玥的爱是润物的细流,哪怕被乱石阻隔也能从夹缝中继续流淌。

    “父亲,你怎么哭了”无忧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伸出白嫩的小手给他擦眼泪。

    “父亲哭了么”燕洵一只手包住小家伙的小爪子,另一只手抹了一把脸,才发现脸上一片冰凉的水痕。

    “是谁欺负父亲了么,无忧替父亲报仇去”小家伙晃晃小拳头。

    “没有,父亲只是想起你父王了”燕洵上了榻,把小家伙搂在怀里。

    “父亲还在生父王的气么?”无忧的声音顿时低落了下来。

    “父亲为什么要生父王的气”燕洵扶着小家伙背的手一顿。

    “父亲就是生气了,当日父亲去长安的时候我其实是故意去见你的”小家伙翻了个身,和燕洵一起倒在塌上“回来我问父王,为什么父亲不认我们,他说父亲不是不认无忧,是因为他做错了事,父亲生他的气”

    “不是的”

    “就是的,当日我提起父王的时候父亲的眼睛可吓人了,父王说是因为他才害的奶奶走到了很远的地方,父亲就生气了,所以才不肯理他”

    “不是你父王的错”听着无忧的话,燕洵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密密麻麻的疼了起来。

    “那父亲不生父王的气了好不好”小家伙爬起来,整个人趴在燕洵的胸口上,缩成温热小小的的一团“其实父王可想你了,他给你写了好多信,但是都没有送出去”

    “好”胸前的这份温热直直的透过胸腔,暖到了燕洵的心里,他似乎听到了冰层破裂的声音。

    他想起了楚乔去大梁之前对他说的那句话

    “我不知道你和宇文玥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但他一个连契都未曾结过的坤泽,你又不在他身边,为了保住这个孩子,一定吃了很多苦”

    当年让我咬一口都不肯,如今却连孩子都愿意生了,

    也不知是哪个人这么倒霉,入了你宇文玥的眼。

    只有父王,没有别人,感情那家伙也不比我好多少,一样用完了就扔了,宇文玥果然没有心。

    燕洵抱紧了胸膛上的无忧,感觉来自胸腔外的暖意要把他的心烫化了。

    哪里来的别人,哪里有过别人,一直以来都是他,只有他。

    03

    星移斗转,无忧在扶凉城待了半个多月了,失去的血慢慢被养了回来,精力也旺盛起来,这一日,燕洵陪他猎完兔子又抱着他在廊下喂鱼。

    “父亲,我们什么时候回长安啊”小家伙乖乖的待在燕洵怀里,看着游过来吃食的锦鲤。

    “无忧想长安了么”燕洵想想今早朝堂上传来西魏内乱的消息,不动声色的拢拢小家伙的衣服“恐怕还要再过一阵,等再过几天,父亲再送你回去好么?”

    “父亲和我一起回去么?”小家伙的声音陡然提高,猛地回头,一双星眸熠熠生辉。

    “对,父亲和你一起回去”

    “太好了,那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过上元节了”小家伙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兴奋,随即又低落下来“无忧还没有过过上元节呢”

    “为何不过?”燕洵奇怪,上元节是长安人心中的大日子,高门大户尤其隆重,宇文府怎么会不过呢。

    “父王说,爷爷,大伯和姑姑都是在上元节前几天出的远门,所以我们不过节”

    他的父亲兄姐在燕北就地处决时,还有三日便是上元佳期,团圆之日,可他的团圆却不在有了。

    他一直以为,只有他记得的。

    西凉正殿,朝堂之上。

    “王上,如今西魏正值门阀混战,江山动荡,正是一举歼灭取而代之的绝妙时机”老太尉出列,“王上一年前放过西魏一次,如今万不可再错失良机啊”

    “王上,家仇国恨,在此一举”老丞相也颤颤巍巍的道“王上不可再存妇人之仁啊”

    “西魏国力积弱,又恰逢门阀混战,此时出兵确实是能将西魏纳入囊中”燕洵点了点头,一副赞同神色“不过,西魏与西凉相隔万里,远兵作战多有不便,粮草的押运便是一大难题,况且本王带兵远征,西凉国内兵力必然空虚,边境的柔然和突厥若是有个异动,恐怕—”燕洵没有再说下去,但众臣心中已经有数。

    “那王上认为,该当如何?”趁内乱吞并西魏固然是好,但西凉若是因此有个不测,那便得不偿失了,看王上面上一副从容神色,想来心中已有计较。

    “西魏与我西凉家仇国恨,血海深仇,自是要报”燕洵看了百官一眼,发现百官听闻此言,皆面露悲怆愤懑之色“当年本王率军血洗长安,算是报了元宝炬屠我燕北百姓的国恨,如今西魏正值门阀混战,想必元宝炬的位子已经坐不稳了,我们不如助力一派门阀,扶他登上帝位,到时新帝登基,到时候向他要个亡国之君,他想来也不会不给,而且咱们替他出了力,他总不会不知恩图报”

    “王上圣明”百官纷纷赞颂王上只费吹灰之力,便能于乱世中得到最大的利益。

    唯有林堂为首的几个人站在原位,不发一言,燕洵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并未理会。

    “那不知陛下心中属意哪派门阀?”老丞相问道

    “宇文族”燕洵的脸上的神色并未有多少波动“本王准备以联姻之名,助宇文族一臂之力”

    宇文族三字一出,众臣一片哗然,但一想半月前燕洵病重,林堂等人逼宫之时,青海王突然出现,将独子身世昭告天下,保住了燕洵的性命和江山,多少也就有些明白了。

    西魏与西凉确实隔得太远,而且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说西凉有能力吞并西魏,但付出的代价可能会将西凉拖垮,所以,吞并西魏是不现实的,既然不想吞并西魏,又想在西魏门阀混战中分一杯羹的话,目前看来确实唯有结盟一法,纵观西魏众多门阀,宇文族确实是实力最强的一派,如今西魏已陷入混战,但他们却按兵不动,如此沉得住气,想必是早有筹谋。

    虽说宇文族实力雄厚,可能并不需要帮助,锦上添花也没有雪中送炭来的可靠。

    但是,毕竟他们王上和青海王的关系还摆在这里,青海王能在门阀内斗的关键时刻,不惜将自己的坤泽身份大白天下担上勾结外臣的罪名,也要救他们王上的性命,保他们王上的江山,可见对他们王上是还有几分情谊的。

    再而言之,当日他们担心的是青海王借稚子把持西凉的朝政,如今他们王上已经转危为安,燕洵年富力强,他和青海王既然能有一个儿子,那便能有第二个,第三个,坤泽只能与一个乾元结契,到时候西魏的太子身上流的是必定是西凉的血脉,这样百年之后,中原江山便可尽归西凉。

    “王上所虑深远,为我等不能及”太尉第一个赞同。

    “王上英明”百官齐诵。

    “我看陛下不是为了西凉的国祚,而是为了王上您一人的私情吧”林堂终于开了口“我曾随王上在长安待过几年,对王上与青海王之间的事情多少知道几分,当年王上对青海王可是一片痴心,但是王上下狱后,青海王不但不施以援手,还落井下石,如今恐怕是见王上成了西凉之王,才又来欲擒故纵的吧,王上上一次见青海王,我西凉十万大军便埋在了突厥柔然等三国联军的战场上,如今再见一次,又巴巴的奉上大军,助一个坤泽登上皇位”林堂的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嘲讽与鄙夷“王上如此,与周幽夏桀之流有何分别,王上莫不是忘了和青海王不共戴天的灭门之仇?”

    “灭门之仇”燕洵本来平和的眸色突然锐的如鹰一般“你口口声声灭门之仇,如今倒是说说,青海王到底对我燕家做了什么?”

    这一句话,不只问住了林堂,连带朝上的一众大臣也是哑口无言,他们之所以认为青海王是灭定北侯全家的凶手,不过是因为九幽台事件过后,宇文家是最大的获利者,但如果要问问青海王本人真的做了什么,似乎除了奉旨监刑白笙夫人,便再没有别的了。

    “怎么,说不出来了?”燕洵起身一步步的走下龙阶,冬日熹微的晨光罩在他玄色的王袍上,无端添了几分寒意“当年我全家被灭之前,宇文玥曾无数次暗示于我,后来九幽台上他讨旨监斩,保全了我母亲的尊严,再后来我逃回燕北途中他又一路暗中照拂”

    燕洵看了看在场的诸位大臣,脸上俱是震惊之色。

    “我不知道当时在长安的林堂你在何处周旋,但是他为了我在魏帝宠妃殿前跪了六个时辰,我才能免于死刑,到了莺歌苑,那是数九寒天,他还—”燕洵猛地一顿,眼中闪过疼惜之色,他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凤目中一片森然,林堂感觉瞬间而起的冷汗几乎要浸湿他的后背。

    “后来,我身重奇毒,命不久矣,你们口中灭我全家的仇人不惜背上通敌的罪名,来到西凉,救我性命,保我江山,而让我大局为重的袍泽兄弟”燕洵看向林堂“却在一门心思的想着如何将我取而代之,你恐怕,还嫌我死的慢吧”

    “王上”林堂直直的跪了下去,燕洵御下素来宽厚,自燕洵醒来,他心中忐忑的见了燕洵几次,燕洵都对他犯上之事丝毫不提,他本以为就此揭过,却不成想燕洵在这儿等着他。

    “有些事情本王不说,并不代表本王不知道”燕洵一步一步的走近他,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本王本想饶你一命,但你却太过不知好歹”

    “王上饶命,微臣知错了,王上饶命”林堂的全身已经抖得和筛子一样了,他不住的磕着头“微臣是不该存不臣之心,但微臣今日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为西凉,为王上着想啊”

    “西凉是本王的西凉,用不着别人来着想”燕洵看了一眼秦朔,秦朔立即会意,几个近卫上殿来将林堂堵住嘴,拖了出去。

    “众卿可还有异议?”燕洵突然转头,一双凤目锐气逼人。

    “王上圣明”

    04

    西魏的门阀混战最终以宇文族的胜利而告终,宇文玥登基为帝,定国号为北周。

    天下哗然。

    这哗然并不只是因为宇文玥的坤泽身份,如今世上坤泽为帝也不是没有,但是却从未有一个坤泽的江山是像他这样一刀一枪自己拼出来的。

    宇文玥的登基,短暂的震慑住了西魏周边不怀好意的窥探,但却镇不住西凉一封又一封联姻的国书。

    “王上”月七接过宫人送来的急件,双手呈递到宇文玥面前“是西凉送来的国书,是已这个月的第三封了”

    “都说了什么”宇文玥并没有翻开,而是直接问向月七。

    “国书上言西凉已将戎狄所占原属西魏的三座城池,南诏所占五座皆已讨回,赠与北周作开国之礼,约定百年不妄动刀兵,最后,”月七顿了顿“最后希望能与北周结秦晋之好”

    “诸位有何高见”宇文玥面色平静,看向龙座之下的一众大臣。

    “启禀陛下”太师宇文及第一个站了出来“西凉如此蔑视我国,简直是奇耻大辱”

    “老叔倒是说说,西凉如何不把北周放在眼里了”宇文玥一双星眸颇有耐心的看着他。

    “回陛下,当日西凉提出结盟联盟一事,我们本已拒绝,如今却依然不依不饶,恐怕是欺负陛下是个坤泽”宇文及的眼里飞快的闪过一丝轻蔑之色“不仅如此,他还污蔑陛下和皇长子的名声,微臣已经听到不少传言说陛下的长子乃是与西凉王所生”

    “这不是传言,是事实”宇文玥看向宇文及,面色坦荡,不见一丝羞耻。

    “这”宇文及被噎了一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如今北周甫立,百废待兴,然则西魏国力早已积弱,国库空虚,军队士气涣散”宇文玥的声音没有起伏“而边境,突厥早已虎视眈眈,楼兰也已陈兵登州”

    “这个时候”宇文玥扫了大臣们一眼“诸位是觉得能找到比西凉更加强大的盟友,还是开罪的起西凉这样的敌人”

    大家开始悄声的讨论起来,西魏早已外强中干,当年突厥,柔然,戎狄三国合力进犯中原,几乎完全是靠西凉才能继续苟延残喘,门阀混战后更是雪上加霜,这个时候若是外地来犯,恐怕—

    而且当年西魏提出结盟,西凉王本已杀了来使,但在知道主将后态度忽然转变,同意出兵共御三国。

    而且开战之后才发现即便不靠西魏,西凉自身也有和三国一战的实力,说不定没了西魏这个掣肘,还能赢得更漂亮些,所以西凉王完全是救了西魏,西魏的皇帝元宝炬是灭他满门的仇人,以西凉王的性子,绝不是能以德报怨到这种地步的人,那如此大的让步,只能是为了。。

    不少大臣都悄悄的看向宇文玥,却见他俊朗清冷的面庞上不见一丝异色,仿佛就是在讨论一件平常的国家大事,而不是他自己的姻亲。

    众人猜不透宇文玥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孔之下到底藏着什么,也不知西凉王和他们陛下的关系到底如何,但是他们现在需要这样的盟友,也开罪不起这样的敌人。

    目前来说,与西凉联姻对北周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西凉王已八座城池为礼,确实是诚意十足,不过”一老臣捧着玉笏面露难色“西凉国力强盛,若是借与我北周联姻之名插手我北周国政,可如何是好?”

    “是啊,陛下”宇文及站了出来“燕洵狼子野心,请陛下切勿引狼入室!”

    “回陛下”月七看着国书,似是有些羞于出口“国书上言西凉王虽是西凉之王,但。。但到了北周就算是陛下的后宫,必然事事以陛下为尊”

    “诸位可还有担心?”宇文玥扫了一眼因月七方才的话处在震惊之中的朝臣,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全凭陛下定夺!”

    05

    上元佳节前三日

    一队人马在夜色中之中飞驰。

    “父亲,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长安啊?”一个稚嫩的童音响起,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正坐在一匹高大的狮子骢前面。

    “过了这个村子,就到了”回答他的男子轻轻拢了拢坐在马前的孩子的衣服,月光洒在他英俊的面容上,男子看起来已过怒马之年,但眉眼的间神采却是比少年还要飞扬几分。

    这一队人马正是从西凉而来的燕洵和无忧,燕洵本想着能够早一点到,但无奈年关将至,事务实在繁多,他毕竟是一国之主,不能任性,只得耐着性子一件件的处理,待交代好一切,才发现离上元就剩半个多月了,便快马加鞭的往长安赶。

    “那我们能让疾风快一点吗?”

    “好,我们让疾风快一点!”男人长腿一夹马肚,狮子骢一声嘶鸣,跑得更快。

    “放心,父亲向你保证咱们今年一定一起过节”

    紧赶慢赶,狮子骢终于在子时前驰进了青山院的外府,无忧早已睡着,燕洵小心翼翼的将他交给前来的月七,便朝主楼走去。

    主院之中,宇文玥卸下了帝王繁重的冠缕袍带,换上了一袭青色常服,坐在桌前,桌上是贡品祭烛一应俱全,他看似盯着烛火,然则目光不知飘向何处。

    月光倾泻下来,笼在他的侧颜上,投下一层深邃的剪影,一阵热切的暖意在他的心里翻滚着,九幽台后,五年漂泊,他的一颗心终于再次居有定所,他放轻了脚步,朝他走去。

    那是他久违的归宿,也是他最终的宿命。

    06

    三年后,初春

    “你们到底是怎么办差的,他喝了那么多药为何身子就是不见好?”

    修文殿的偏殿之中,七八个太医哆哆嗦嗦的跪了一地,前方一人高大挺拔,一双凤眸带着凛冽的寒意,周身的威压让人喘不过气来。

    “回,回王上”一个较为年长的太医勉力抑制住自己的颤抖“陛下的身子先前便受过重创,如今惊蛰将至,陛下本就有寒疾,顾忌着陛下腹中龙裔,微臣也不敢下猛药,只能先用温和平缓的补药吊着,等诞下龙裔再徐徐图之啊”

    “等孩子生下来”燕洵急了,一双凤眸锐意更甚,直直的瞪向出头的太医“那他还得再难受两个多月?”突然意识到自己才是罪魁祸首,实在是无权怪罪别人,语气随即缓了下来“就没什么法子让他舒服点?”

    “王上有所不知”那为首的老太医看着燕洵的脸色缓了下来,也就敢说实话了“这寻常人家的坤泽中庸到了这个时候难免都会不适,陛下自有身以来虽调理的很好,但身体底子到底是受过重创,如今又因为惊蛰将至引动了旧疾故而这般凶险,过了惊蛰想必就会有所好转,还请王上放宽心”

    “方才是本王莽撞了”听了太医的话,燕洵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他转身朝太医一拱手“本王向诸位赔罪,诸位都是高才,我也不懂医理,就多仰仗各位了”说完便是一揖到底。

    “王上言重了”诸位太医方才受了他那么重的威压,如今又受了他这么重的礼节,一时间都有些战战兢兢“臣等必定竭尽毕生所学,保陛下和龙裔无失”

    “那便有劳各位了”

    燕洵出了偏殿,向东走了几步,走到了正殿门口,两旁的宫侍婢子伏地而拜,他挥了挥手,阻了他们,便走了进去。

    殿非常安静,麒麟瑞兽的香炉里,飘出丝丝缕缕照月陵的香气,燕洵向里走,刻意放轻脚步,内殿最中央摆了一张丈八拔步床,四周的寝帐放了下来,朦朦胧胧的,里面的人影有些看不真切。

    燕洵几步走到床阶之上,轻轻掀开寝帐,入目的便是宇文玥的面庞,依然是剑眉星目,俊美无双,但却掩不住憔悴苍白。

    燕洵心下一阵涩痛,他伸出手,想要碰触宇文玥的面庞,在即将要碰上的时候宇文玥睁开了眼睛。

    “怎么,西凉王的威风耍完了”

    燕洵并未理睬他语气中的揶揄,继续伸手抚上他的眉眼“何时醒的,还难受么”

    “好多了”宇文玥从昨天下午睡到今日傍晚,实在是有些躺不住了,一手撑住床榻便要起身,燕洵忙小心的扶他坐起来,又在他腰后垫了一个软枕。

    “哪里就这么娇气了”宇文玥垂下眼睫“我又不是废人”

    “陛下当然不是废人”燕洵给他掖好被角,捧起他的小腿,仔细的揉捏“陛下前些日子还伏诛了反贼宇文及,昨日清晨又迎来了戎狄纳贡称臣的降书”燕洵给他端了杯茶“陛下是千古明君”

    “我—”宇文玥接过杯子看向燕洵。

    “放心”燕洵牵住他的手“我没生气”燕洵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他的手心“是我忘了,你虽是我的坤泽,也是整个北周的帝王,你有你的抱负和雄心,前些日子是我不懂事”燕洵顿了顿“但是,我希望你记住,你不是一个人了,你有我,有无忧还有即将见面的小家伙,所以不要把什么事都闷在心里,我知你不必我帮你,但是你扛不住的时候要记得还有我们”

    宇文玥盯着燕洵眼里满得要溢出来温柔和疼惜,眼眶有些酸胀。

    “你现在可不能哭”燕洵忙逗他“你现在哭了以后会眼睛不好的”

    本来温情美好的气氛就这样消失了。

    “不过今日既然谈了国事,我也和你说件事”燕洵撤下了他腰间的软枕,过去将他拥到怀里“上个月柔然下了暴雪,冻死了好些牲畜,他们那块地方种点东西本来就难得很,这一冻,更剩不下什么了,西凉的府库里有好些余粮,我思量着,在那放着也是发霉,索性给了柔然,结果耶律平隆把降书直接放我案头上了,说为了报答我救族之恩,愿意将柔然并入西凉的版图”

    “不废一兵一卒,既得了土地,又得了人心,不是挺好?”宇文玥还是垂着眸子,看不出表情,燕洵上去摸他的手,果然一片冰凉,顿时心疼的把他的手捂在怀里。

    “你其实明白我这是无心插柳,更不想要什么柔然,只是你的臣子不明白”

    宇文玥眸色一暗,他早该知道,燕洵既然见了戎狄的降书,那一摞参奏西凉野心日增的奏疏肯定也入了他的眼。

    “你知我心意,但你北周的百官不知,即便知,也不会信,你总不能一直压着这些折子”

    “我自有打算”

    “打算,这事除了拖,别无他法”燕洵毫不留情的戳破了真相“但再拖,也总有拖不下去的那一天,你北周那帮老家伙们不会信什么日久见人心,他们只相信西凉王狼子野心”

    宇文玥不说话了,因为燕洵所说的每一句话,他在朝堂上都已听了无数遍。

    “所以,我替你想了个一劳永逸的法子”燕洵将他握紧的手掰开,十指相扣,另一只手从怀中摸了份奏疏。

    紫底龙纹,正是西凉的国书。

    “胡闹!”宇文玥只看了一眼便猛地转身,他现下身子重,猛地一转身根本吃不消,腹中的小家伙立刻狠狠的给了他一脚。

    看着宇文玥一瞬间发白的面色,燕洵暗道不好,赶紧上手,果然是小家伙因为他的动作发威了。

    “你西凉大好河山如何就能这样轻易的归入北周”好不容易安抚了小家伙,两个人又靠在一起,宇文玥一开始疼的说不了话,但能说话后的第一句便是拒绝“西凉是你父亲和你两代人的经营才有今天,你这般作为和烽火戏诸侯的昏君有何区别,我若是要了和那褒姒又有何异,你这样做对得起那些陪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么?”

    “你先别激动”感觉手下的小家伙又有大闹天宫的架势,燕洵赶忙安抚,嘴上也不忘给大的顺毛“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能听我说完么?”

    “你说”宇文玥平复下心绪,想要听听燕洵有什么高见。

    “燕北当年就是西魏的属地,如果元宝炬不杀我全家,我燕氏一族还会尽忠职守,替他守好西北门户,只是他猜忌我父亲,家人惨死,逼我不得不争,我从未想过要做皇帝,起兵造反,也不过是想手刃仇人,替遭受屠戮的燕北百姓和我死去的父母兄姐讨个公道”燕洵感受着小家伙慢下来的动作“如今家仇国恨都已经报了,我本就不是什么做皇帝的材料,东征西讨可以战无不胜,治国用人就寡断了,三五年还看不出来,但时间一长,西凉可就危险了”

    燕洵一笑“不过幸好我媳妇是个不折不扣的帝王之材”燕洵在他鬓角处啄了一下“所以如此既可保证西凉长治久安,也是肥水不留外人田”

    宇文玥还是不说话

    “而且这个想法并非是今日才有,我想了很久了,而且已和朝臣商议多次,他们都同意的”燕洵循循善诱。

    “朝臣们同意了?”他不要西凉的江山,除了怕燕洵被人诟病之外便是怕他寒了那帮老臣的心,他是知道的,当日燕洵逃回燕北,若不是靠着那些叔伯们相助,是不可能那么快安定燕北,建立西凉的。

    “是啊,我那帮叔伯都是豪爽之人,没你们那么多花肠子,这些年你为我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他们都看在眼里,我开始也觉得他们会不同意,但是还没等我把利害说完,他们就同意了,我彭世伯说的可逗了”燕洵脸上带了笑意,他拥着宇文玥“他是这么说的,连孩子都生了还分个什么你你我我的,孩子身上流的都是一样的血,百年之后哪还有什么西凉北周,都是一家人”

    “咱们这都生第二个了”燕洵牵着他的手一起覆上那团希望的圆隆“还分这么清楚么,况且这些年西凉臣民东迁,北周百姓西移,也分不清楚了”

    “这不是分不分清楚的事”

    “玥儿,看着我”燕洵敛了神色,平日里床笫间的称呼如今听起来竟是分外严肃“我知你在担忧什么,我有多期盼它是个姑娘”燕洵拉着他去感受小家伙的动作“你就多害怕它是个姑娘”

    宇文玥身子轻轻一颤,燕洵将他拥的更紧“你清楚你的身体状况大概是不容许我们有第三个孩子了,若是它是个女孩,世人不会同意,你也不舍得拿江山困住她,所以西凉和北周便会有一个后继无人,两方为了继承人必会产生嫌隙,但是现在这个问题解决了”燕洵将他的头扳过来,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我不是周幽,夏桀,你更不是什么妲己妺喜”燕洵轻轻的吻上他的眼睛“你是一个伟大的君王”

    “燕洵”宇文玥闭上了眼,握紧了燕洵的手。

    他宇文玥何德何能,竟得他这样情深义重。

    用罢晚膳,宇文玥倚在塌上翻着奏疏,燕洵还在兴奋之中。

    “我都想好了”燕洵枕着他的腿,双手环抱着他的腰“降书一纳,我这西凉王就是个藩王的虚名了,到时候你就封我个什么讨西大将军镇南大元帅之类的,有人来欺负咱们的时候,我就出去替你出气,国泰民安的时候我就在后宫里面替陛下暖床”燕洵美滋滋翻了个身,亲了亲被小家伙踢得凸出来的皮肤,一双凤目里溢满了笑意“相夫教子,无忧的骑射我也看了,真不是我有偏见,元彻那两下子,唬唬中原人还行,要拿到我们燕北啊,还真不够看的,可不能再让无忧跟着他学了,不然无忧去了燕北,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燕北人”

    “等她生下来,咱们回趟燕北吧”

    “都听你的”

    07

    暮春已至,暑气未升,现下是整个长安最舒服的几天,燕洵扶着宇文玥,两人慢慢的在园子里踱步。

    “累了,咱们歇会儿”燕洵看宇文玥停下了步子“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你不必这么紧张”宇文玥看着燕洵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既觉得温暖又有几分好笑。

    “如何能不紧张,太医说了就在这几天,可得好生仔细着”燕洵不放心的问“真没事?”

    宇文玥不理他,一阵清风吹来,几朵早开的桂花落在了宇文玥的发上,两人四目相对,燕洵伸手替他拂去发间的落花,却一下子被他攥住了手,力气大的让燕洵觉得自己的手骨要被捏碎了,忙看向宇文玥,发现他额角已经冒出了冷汗。

    “太医!”燕洵心下一紧,连忙扶住宇文玥,将他抱进屋里,早已守候多日的太医连忙上前查看。

    “你别怕”宇文玥忍过一波痛楚,看着燕洵薄唇紧抿的模样,伸出手,抓住他的,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我们马上就要见到她了”

    “我不怕”燕洵极力压下身体的颤抖,用力回握“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王上,您在这里陪伴恐怕不利于陛下和龙裔,还请您出去”

    燕洵本想反驳,可看到宇文玥那双星眸里的情愫,最终忍住了,他俯身拿出丝帕为他拭去额头的冷汗,落下一个轻吻。

    “你也别怕,我就在外面,哪也不去”燕洵笑了一下,松开他的手,随即对为首的太医使了个眼色,便转身出去了。

    “王上”老太医对他在偏殿发的那通火记忆犹新,此刻见了他仍是心有余悸。

    “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候,保大人”燕洵看向他,一双凤眸森寒无比,透着嗜血的杀意“你应该清楚,你们陛下骨子里是爱民如子的君王,而西凉王是血洗长安的修罗,所以无论他如何威胁你们,我都能让你们的下场更惨一百倍”

    “诺,诺”老太医显然是被燕洵突然迸发的杀意给吓到了“老臣一定尽力保陛下和皇子平安”

    “那太医还不快进去”

    “诺诺”太医跌跌撞撞的起身,连滚带爬的回到了内殿之中。

    “父亲”燕洵回头,发现无忧正看着他,发现从四岁起就不再哭鼻子的小家伙一双眼睛肿的通红,努力想把眼眶里的泪水憋回去。

    “父皇会不会死”一出口再也忍不住,泪水往下掉。

    “不会的”燕洵紧走几步将无忧纳入怀里“父皇给无忧生妹妹呢,等一会无忧就能见到妹妹了”

    “可是,我听月七叔叔说过,父皇生我的时候疼了好几天,差点就死掉了,那生妹妹是不是也会这样”燕洵感受自己胸膛处的一片湿意,心中大恸,只恨不得回到当年,但还是抱紧了无忧,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背。

    “不会的”燕洵是说给无忧听,也在说给自己听“怀无忧的时候父亲不在,如今父亲在,父皇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真的”无忧从他怀中抬起头来,长长的眼睫上还沾着泪珠。

    “真的,父亲向你保证”燕洵拿方才给宇文玥擦汗的帕子擦去小家伙腮边的泪水“无忧马上就要见到妹妹了,得像个男子汉,可不能再哭鼻子了”

    “无忧平时才不哭”小家伙吸着鼻子反驳。

    “是是,我家无忧是个男子汉”燕洵抱着无忧,凤目一错不错的盯着内殿关上的大门。

    父亲,母亲,长兄,二姐,你们要保佑宇文玥平平安安的,洵儿求你们了。

    我们还要回燕北呢,你不能食言。

    08

    武帝诞女,赐名姝,封号隆绪,大赦天下,举国欢庆三日,

    武帝自诞女之后便在休养,期间虽有股肱之臣入宫道贺但对于大多数官员来说,今日的满月宴还是他们自立春之后第一次得见天颜。

    陛下的神色虽还是万年不变的淡漠,但眼中却带着淡淡的笑意,气色瞧着也是好多了,身上还看不出来,但脸上倒是比有孕时丰腴了两分。

    可这宴席眼瞅着快要过半,可今日的另一个主角却迟迟未到,众臣面上虽然不显但心里却已经有所推算。

    西凉王这是生气了。

    本来陛下已有皇长子,又传喜事,若是能再得个皇子,将来一人继承北周,一人掌管西凉是最好不过,可如今陛下却得了个公主。

    他们陛下已是而立之年,身体又受过重创,想来今后不会再行子息之事,北周还好,毕竟无忧殿下是在长安出生长大的,将来自然是北周的太子。

    但对于西凉而言,乾元虽是可以结契众多的坤泽,但既然西凉王的正室地位如此尊荣,自然不好再行纳妾之事,若是陛下不能再为西凉王诞下皇子,那西凉的江山可谓是后继无人了。

    西凉的版图这些年来一直在不断扩大,而如今却连个后继之人都没有,也难怪西凉王不高兴,连自己亲闺女的满月宴都不出席。

    这是中立臣子的想法,但在场的大多数人心中却已怒火冲天,责怪西凉王拂了陛下的面子。

    当年众多有威望的老臣是反对西凉和北周联姻的,认为丢了北周的脸面,但迫于形势不得不松口,这些年随着北周休养生息,逐渐缓过劲来了,他们的心思便又开始活动了,在他们心里,虽然敬佩陛下是个能逼退千军万马的坤泽,但也担忧陛下毕竟是个坤泽,西凉王野心极大,他若是与西凉王结契之后,难保哪一天不会胁迫于他,或者说陛下自己冲昏了头脑,将北周江山白白送给了西凉。

    随着西凉的愈加强盛,这份担忧也越来越重,尤其是今天冬天柔然举国并入西凉的消息传来,老臣们是彻底坐不住了。

    西凉吞并了柔然,东突厥也早已是他们的囊中之物,那他朝北周伸手的日子定不会太远了。

    他们不断的上书规劝陛下,但那些折子却像石沉大海一样没了下文,他们认定是西凉王趁陛下尚在孕期迷惑了了陛下,更加认定了西凉王狼子野心,与他们陛下结契不过是为了北周江山,如今吞并了柔然,陛下又生了公主,便连逢场作戏都省了,一时更是怒不可及。

    “西凉王到”

    随着内侍尖利的声音,一阵沉闷的甲胄摩擦的声音此起彼伏,西凉王缁衣重甲,身后跟几百名西凉士兵,一步一步的迈向殿中。

    那些士兵一个个高大威猛,精神抖擞,一看便知是可以以一敌百的西凉精锐。

    “西凉王你好大的胆子”一个老臣拍案而起,“竟敢带重兵入长安”

    “西凉王说过,不插手北周的朝政,不进北周的朝堂”一名青年言官激动地满脸通红“西凉王贵为一国之君,怎可食言而肥?”

    “保护陛下”一个青年将领拔出佩刀,向周围吼道。

    但宇文玥的三百月卫却是丝毫不动,他们就站在那里,看着西凉精兵一步步踏进饮宴的宫殿。

    虽有谴责之声,调兵之吼,但却没有一个人敢真正的上前去拦西凉王。

    这可是血洗长安都不眨一下眼睛的修罗啊

    燕洵在离王座五步远的地方停住,他身后的兵士也随之站住。

    “西凉王怎么来得这样迟?”宇文玥神色如常,似乎是压根没看见他身后的精锐,话语间甚至还带了点责备之意。

    “陛下恕罪”燕洵朝他一笑“今日是姝儿满月的日子,我这个做父亲想送她一份大礼”

    一听大礼,再看看着数百名佩剑带刀的西凉精锐,一时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什么大礼?”宇文玥似是并未听出话外之音,眉眼间还带了点笑意。

    “洵本为燕北世子,后经魏帝灭门,历尽艰辛,才得以回到燕北,幸得父兄英灵庇佑,再得诸位叔伯支持,方能执掌燕北,后揭竿而起,自立为王,是为报燕北百姓及燕家上下之家仇国恨,并非已存不臣之心,如今大仇已报,洵自知并非帝王之材,若是继续执掌西凉,恐非西凉百姓之福,故而”燕洵看向宇文玥,一双凤目熠熠生辉“顺西凉上下之意,归顺北周”

    “请陛下纳降书,国玺”众人这才发现,燕洵身边竟还站着两位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臣,一人供着降书,一人捧着国玺。

    月七上前接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着西凉的国玺落在了宇文玥的案上,燕洵随即伏地而拜,身后的将士也随之叩首,又引起一阵甲胄之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万岁”

    燕洵抬头看着宇文玥眼中的粼粼水光,露出一个张扬的笑容。

    说好了的,我做你的贴身刃,也做你的座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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