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门徒

李谬尔在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中失去了一切，包括自己的半张皮肤。李谬尔在生死的缝隙中挣扎，他既不愿活着，又不想死去。李谬尔从光合医院逃走，在雨中的河坝边上直直站了三天，几乎站成一座泥塑之后，他见到了神。

神说：“李谬尔，我欣赏你的态度，我可以为你实现‘不愿活着又不想死去’的愿望，只要你臣服于我，将你永恒的忠诚奉献给我。”

李谬尔完全相信眼前凭空出现的这个人就是真正的神，真正的神从来无需证明他是神。

李谬尔不需要将忠诚留给自己，“不愿活着又不想死去”是他仅剩的唯一所求，李谬尔终于不再直直地站着了，他跪在大雨中，对神说：“好的，我尊敬的神。”

“李谬尔，从现在起，你便是神的门徒，我会修复你的皮肤，我会赐予你转动时间的力量。凌驾时间之外的你，便不算活着也不算死去了。”神说，“李谬尔，我收回你名字中最真实的一个字，以后，你叫做李尔。”

“以后，我叫做李尔。万分感谢您，我的神，请问我应该为您做些什么？”

神说：“李尔，虽然你已成为神的门徒，但是你仍对人世存有念想，我以神的慈悲允许你留在此处。”

神将滂沱大雨收回云朵之中，唯余李尔在滚滚乌云底下长跪不起。

李尔回到光合医院，在这间医院里他只认识一个人，那是个身患绝症的中年男人，曾经住在李尔隔壁病房，李尔叫他赵大哥。赵大哥只身一人与绝症斗争多年，他积极乐观，对未来充满希望。

李尔来到赵大哥的病房，赵大哥看起来状况不太好，很勉强地直起身子，眼睛里透出疑惑，他慢慢开口，说：“李谬尔吗？你怎么……你好了？”

“是的，我好了，不过我现在叫做李尔，”李尔说，“赵大哥，你能告诉我，你患病多久了吗？”

赵大哥叹气道：“已经有三年了，我可怜啊，恐怕没多少日子了。”赵大哥的眼眶渗出泪水，看起来更憔悴了一些，他抓住李尔，手上却没多少力气，他说：“李尔，我羡慕你啊，我真的想再多活几年啊。”

李尔点点头，将赵大哥的时间拨回至三年以前。

赵大哥在一片璀璨的时光溯回之中睁大了双眼，待一切静止之后，他吃惊地问李尔：“是你，是你做的？”

“是的，是我做的。”

“你怎么能这么做？”赵大哥眼中淌出热泪。

“因为我是神的门徒。”

“我不是说这个！”赵大哥激动地说，“你怎么能将我的时间带回到这三年之前，又让我重新经受一次绝症的折磨！你算是什么神的门徒？你是个怪物，你是个恶魔！”

李尔没有料想到这个结果，他自觉愧对赵大哥，又将时间往前拨了五年，这五年足够赵大哥修养身体，避免身患绝症的结局。

赵大哥终于笑了，他握着李尔的双手，虔诚地说：“我永远感激您，您是神的门徒。”

李尔希望能看到赵大哥健康地过后半生，那样他也能宽慰许多，他穿过时间，悄悄窥探赵大哥往后的人生。李尔看见，赵大哥离开医院，仍然像以前一样挥霍无度、透支身体，并在三年之后，再次患上绝症。

李尔作别了沉溺在欣喜之中的赵大哥，拖沓着步子往医院外面走。这时，一辆救护车送来一位浑身血污的男人，那人被车子从身体上碾了过去，随后在急救途中去世，他的妻儿跪在他尸身旁恸哭不已。李尔心中不忍，将男人的时间拨回了事故之前。

男人奇迹般活了过来，他从病床上扑下来，直扑向李尔，他知道奇迹因李尔而生。男人的妻子也扑向李尔，方才的哀恸化成了恶狠狠的表情凝在面上。

男人说：“你这样做，保险公司怎么赔付？我已经破产，你让我的妻儿怎么过活！”

女人说：“你知道我经历了怎样的心理折磨才说服自己让他去送死吗？现在一切都毁了，就因为你！”

李尔忍受着男人和女人伴着拳头的嘶吼，默默地把时间调了回去。男人的身体软了下去，倒进了新鲜的血泊之中。女人愣在原地，满眼通红地说：“你怎么能玩弄别人的生死，你这个怪物！”

李尔离开医院，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无力，他不想留在这个充满戾气的时间点，于是去了三年之后。

三年后的城市没有太多新的变化，城市又建了一座花园，又起了几方楼盘，还盖了别墅区，不过这些都是旧的变化。

在别墅区前，李尔看见了三年前在医院死了丈夫的女人，他赶忙躲在一颗老树后面，因为三年前带血的拳头还历历在目。女人挺着大肚子，挽着另一个男人，关上别墅大门往远处走去。

忽然李尔听到了“咔嚓”的一声轻响，他回过头去，发现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举着手机冲他拍照，男孩把手机从眼前移开，李尔认出了那张脸，他是刚刚离去那个女人的孩子，三年来已经长大许多。

男孩捡起一颗石子，奋力地砸向李尔，他说：“我认得你，妈妈说你是怪物。”

一颗又一颗的石子向李尔丢过来，男孩说：“你这个怪物，离我家远一点！”

神的门徒不能对凡人施暴，李尔只得落荒而逃。

李尔再次拨动了时间，他游荡在一年后的街道上。

街道的通知栏里贴着李尔的照片，上面写道：此人是化成人形的怪物，见到此怪物请速联系紧急治安组。公共屏幕滚动播放着李尔的头像，头像后跟着文字：此人是化成人形的怪物，见到此怪物请速联系紧急治安组。

一个少女撞到了李尔的肩膀，李尔对她说：“对不起。”

少女看了他一眼，尖叫着跑开，一边跑一边喊道：“怪物，怪物啊……”霎时间，周围警报雷动。

李尔怔在原地，直到看见穿着特殊服装的人不知道从哪个方向窜出，一队一队手持电棍向他冲来。匆匆忙忙间，李尔在时光中奔跑，回到遇见神的那天。

李尔站在河坝边，对着天空呼唤道：“尊敬的神啊，请您仙降此处，您虔诚的门徒正在卑微地呼唤您。”

神再一次出现在李尔面前。

神说：“李尔，我知道你为何而来。”

“是的，我的神，我已对人世不抱念想，我没有愧疚，也不再有幻想，只祈求您能收下我永恒的忠诚。”

“李尔，你真的对人世再也不抱念想了吗？”

“是的，我的神，我无法拯救任何人，在世人的眼中我只不过是一个怪物。”

神降临了一束圣光包围住李尔，圣光将他徐徐托起，直达神域。

神域与李尔想象中不同，没有鸟语花香，没有满目星辰，甚至没有天与地。神域什么物都没有，有的只是一片虚无，无穷无尽的虚无。

“这即是不生不死的景象，”神说，“李尔，你永恒的忠诚从此便要奉献给我。”

李尔点头，他必须也只能接受这无穷无尽的虚无。

“作为神的门徒，你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记住：神的存在不是为了拯救世界，世界是无法被神改变的，无论变好或者变坏，世界的更迭是人类社会的报偿，无论善报或者恶报。”神说，“神没有世界，神只维护秩序。”

李尔跪在神的脚边，重复道：“是的，神没有世界，神只维护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