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末,咱也跟着阮籍,乘着他的木车去四处看看。
一天,阮籍驾着木车走进了河南荥阳的广武山,就是当年楚汉相争厮杀最激烈的地方之一。山上的古城虽破败不堪,但残垣断壁间的遗迹尚存。
瞧:东边是项羽的地盘,西边是刘邦的营垒,中间还汩汩流淌着一条南向东北的巨壑。这就是广武涧,又称“鸿沟”,中国象棋盘上的“楚河、汉界”即指此鸿沟,项、刘以此为界中分天下。
阮籍徘徊逡巡了一番,突然白眼一翻,叹息道:“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后人对这句话有很多不同的解读。但我倾向于东坡先生对“竖子”的诠释,即喻指阮籍同时代的人而已。
面对现世的寥落,阮籍想,正因为再也没有刘邦、项羽这样的真英雄,所以才让那些徒有虚名的小人、伪君子窃取了公器,在那耀武扬威不可一世。
念及于此,阮籍心一沉,只觉有股沉重的气息在脏腑翻涌,最后直通口腔。他不由自主用劲一吐,发出了浑厚而悠扬的音调。觉得还不够高亢雄浑,于是喉音和鼻音形成共鸣,他索性将音收束,固定在唇齿之间。接着,一种类似“啸”的口哨声飘洒在广武山的山风暮霭间。
原来我也能“啸”了,原来“啸”能疗愈内心的创伤,原来发自肺腑的傲啸居然那般怡人心神,能让我孤寂的心灵难得放飞、歌唱!
不哭了!我得去苏门山拜会孙登先生,向他继续请教历史和哲学,探讨生命的终极意义。就这样,阮籍再次驾起木车,摇晃着向河南苏门山进发了。
可是,当他在孙登面前洋洋洒洒论述自己的观点,询问处世之道时,那位隐士竟如泥塑木雕般一言不发。阮籍有点急,不知所措下便情不自禁地啸了起来。啸完一段,阮籍拿眼觑了下孙登,没料到孙先生面带微笑说让他再来一遍。
受了鼓舞的阮籍,这次放开了胆,开始面对群山蓝天大啸了起来。啸完再回身,只见孙登微闭双目,显然已经平静入定。阮籍顿时感到了啸的力量,认为对方已然了悟了自己“啸”的内涵。此行没有白来,他想,那就下山吧。
然后,当他走到半山腰时,奇迹发生了。如天籁,似梵音,又像百凤齐鸣,一种闻所未闻的音乐突然响彻云霄,充盈于山野林谷间。阮籍震撼了,惊喜中他终于明白孙登才是真正的高人。人家不愿意当面跟你争胜,却将浅显但圣洁辉煌的思想都借助天乐一般的啸声传达出来了。
这次,阮籍没有信马由缰,而是快马加鞭返回了京都,他凭记忆立即将啸谱记录下来,写成《苏门啸旨》。这就是“苏门啸”的来历,后常用为游逸山林、长啸放情的典故。
不仅如此,阮籍回去后,回想和孙登交往的经过,悟出了孙登默然不应是在暗示自己朝代更替之际如何保全自身,那就是谨慎少言。此后,阮籍与人交谈往往发言玄远,从不论人是人非。
感怀这次奇特的会面,阮籍回去后还写了一篇《大人先生传》。他认为,真正的大人应该像孙登先生一样,得与造物同体、与天地并生、逍遥浮世、与道俱成、变化散聚、不常其形。
而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是怎样一种做派呢?这里稍稍抄录一小段原文:
·····服有常色,貌有常则,言有常度,行有常式;立则磬折,拱若抱鼓,动静有节,趋步商羽,进退周旋,咸有规矩。心若怀冰,战战栗栗,束身修行,日慎一日,择地而行,唯恐遗失,诵周孔之遗训,叹唐虞之道德,唯法是修,唯礼是克。手挚珪璧,足履绳墨,行欲为目前检,言欲为无穷则;少称乡闾,长闻邦国,上欲图三公,下不失九州牧,故挟金玉,垂文组,享尊位,取茅土。扬声名于后世,齐功德于往古;奉事君上,牧养百姓,退营私家,育长妻子,卜吉而宅,虑乃亿祉,远祸近福,永坚固己:此诚士君子之高致,古今不易之美行也。······
接着,他假借孙登先生的口吻进一步指出:
······且汝独不见乎虱之处乎裈中,逃乎深缝,匿夫坏絮,自以为吉宅也。行不敢离缝际,动不敢出裈裆,自以为得绳墨也。饥则啮人,自以为无穷食也。然炎丘火流,焦邑灭都,群虱死于裈中而不能出。汝君子之处区内,亦何异夫虱之处裈中乎?悲乎!······
翻译过来的大意是:
那些束身修行、足履绳墨、躬守礼法的君子门,就如寄生在裤裆缝或坏棉絮里的虱子,自以为循规蹈矩,却始终爬不出裤裆。饿了就咬人,还庆幸是找到了风水宝地。然而,当大火烧山,城池被毁时,这些虱子死活也逃不出来。“君子”,与裤裆中那些可怜的虱子有什么区别?悲哀!
怪不得鲁迅先生对阮籍极为推崇,不拘矩绳,笔锋犀利,自由纵恣,嬉笑怒骂皆成文章。
从今以后,阮籍更坚定了自己我行我素特立独行的行事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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