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我就知道,万物通过眼睛这条甬道进入大脑呈现虚像。人不生错乱,是人意识作用的结果。从反面看正面,从多个面汇成影像谱系,就像看到茶子缺少,想到茶油价位水涨船高一样。这种本能性的认识,让我们忽略了自己生活处在虚像的世界。
妻子买鸡鸭饲养,我十分反对。我想到一摊一摊的粪便,就会陷入雷区的恐慌。可是鸡鸭已经买回来了,整日地在我眼前晃荡。女儿很喜欢,鸡――,鸭鸭。有时她手上有点儿吃的,鸭子像鱼鹰一样伸长着脖子窥伺着,一不注意,就成了它的腹中之物。我就来气,一脚飞去,鸭子嘎一声跑开了。
让我改变看法的是一只拐腿鸡。每天,我像目视着一个残疾人在我眼前艰难生活,顿生哀怜。我丢下谷子,它撅着腿趔趄着赶来,其他的鸡鸭把食物吃得差不多了。它怅然若失,呆立在那里,目光呆滞。我就在它近旁撒下谷子,它受了惊吓一般咕咕地避开,等它回过神来,是谷子,其它鸡鸭飞跑而至,贪婪地吃了起来。拐腿鸡只是偶尔捡到近旁的谷粒,有时索性放弃了争食。我感觉到它满满的自卑。所以每次投食都把其他鸡鸭引开,然后在它身旁独独留一份丰富的早餐或是中晚餐。我以为我有悲悯之心的。
直到一天,妻子端上一盘鸡肉,我和孩子们大块朵颐。我问妻子,把哪只鸡杀了,她说,是那只瘸腿鸡,怕养不活。我哽在那儿,我们殷勤饲养着鸡,白天晚上的照顾,其实都未曾改变一只鸡被食的命运。我们的善是伪装的善。人肉食性的本能是不会有多大改变的。活着的鸡鸭必然接受人的暴殄。那么,还没有出生的鸡鸭,会不会因洞悉这么个结局而拒绝来临了?事实是,人性残暴的方式被一片霓虹灯遮掩,一批又一批鸡鸭降临,接受屠戮的命运。
我们戕害的何止鸡鸭!
人会被审判的!
很多时候,我很想念我的故乡。甚至半夜里独自驾车奔袭而来。等我到达村庄,偶尔一两盏未熄灭的灯火,被黑色包围,像村庄的苟延残喘。第二天,村里人并未显示出好奇、热心。在我家门口来回于生活的路上,除了名利、活着,我找不到更优雅的词形容他们。我只是一个村庄的过客。
我热爱的那片土地在梦中是会散发馨香的。我用文字讴歌它的美丽。等我真正踏进,心感微凉。那些幸福的画卷都消失了。收割后田野,禾茬枯黄,夹杂一点儿冷绿。地头,蓬乱的野草在枯黄倒伏。河流悬浮大片的水草和衰死的泡沫。或许故乡只是因了我在这个地方出生,在这里娶妻生子,在这悲喜过。一但离开,这种原本熟悉的生活变得淡远,成为一种失而不得的留恋。
甚至会出现这么一个结局。故乡,这么一个温馨场所,会带给人一份沉痛记忆。有一天,一个去过远方的人回到村庄。他用庞大的数据告诉村民,有权阶层截取了更多原本属于村民的权益。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围聚的村民不断增加,民众开始有了骚动。他们似乎触摸到了事实。村长和他的族人奔跑上台,指出他的数典忘祖、信口开河。他读书的钱还是共产党资助的了!我看见他被人轰下台,然后消失在众人的视野。村庄恢复沉寂,那个人像似从未来过。
现在我想起他来,想到他曾经对我说的话,围墙内的人是很难看到外面世界的。他微笑时的样子多么亲切。
故乡可能会成为文字里最常见的虚像。
我知道生活中存在着许多困顿的东西,近似虚无。别人的幸福、普世价值,乃至人的生命体都是一种幻象。但我又不想如此悲催地生活,周国平家的诗人出现在我的视野。黄昏中,他给自己挖了一个坑,并植上花草。旷野里出现了一对母女。女孩指着坑问。“妈妈,这是什么呀?”妈妈回答:“我不知道,你问这位叔叔吧。”诗人脸红了,他想了一想,说:“小姑娘,这是叔叔特意为你挖的树坑,你喜欢什么,叔叔就种什么。”小女孩和她的妈妈都笑了。
或许生活也需要这种谎言。
或许我们有时又不需要这么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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