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香樟,是阿婆留给我的家产。走的时候很怱忙,她忘记带上雨伞,没看到小树长成的模样。如是桂花,就让她四季飘香;如是香樟,长大了用它制成家当。

许多年后,父亲要改造老宅,让我把香樟伐了算了。
扶着香樟,我在风中怅惆,寻找着零星的记忆,可是没找着更多的回想。留着她吧!让她肆意疯长,横可环抱,高可伸展。

望过香樟,已越过墙头,形成了气候。虽没有“米粒”桂花的纷芳,也没有旁逸斜出劲松的婀娜,更比不了枞针叠障美丽的树塔。
任凭繁密的树冠,挺拔的身段,香樟的形态你找不到风的方向,只能听见风鸣绿丛“沙沙”作响,还有栖在枝头的鸟儿在轻唱。
随冬去满庭春雨,披夏散一架秋风,经过了淬砺雪霜,就看不见饱受岁月沧桑,老树香樟自始还是这么年青着。
香樟树虽已有四十多岁了,任时光流长,有段过往将烟消雾散。即便是拥有,我无须去搜寻,我也无须去证明。阿婆离我仙去,只在为我隔空守望,愿我象香樟一样,生作其形,死亦其魂。
阿婆是我的曾祖母,民国出生的人,地道的“小脚奶奶”,五寸金莲,颤颤巅巅。(裹脚后行走的样子,脚长15公分,同莲花型。)
为了照顾行走不便的阿婆,6岁那年,父亲就把我寄养在她的膝下,也好让我们相互作下照应。童年是跟阿婆度过的,整天圈着她转,形同影子一般。我只把阿婆当作避风的港,阿婆却把我看作行走的杖。
日子过得很孤苦,我也给生活添了些快乐时光。“风烛残年,青灯黄卷”,只可惜祖孙重叠的时光短浅。阿婆走的那年,我才10岁,她的印象,留存下来也许有些支离破碎。
阿婆命苦,阿公(曾祖父)走的那年,已不在我的记忆里。我爷爷也是英年早逝,奶奶是童养媳,阿婆舍不得奶奶劝她改嫁了,自已竟毅然担负起扶养我父亲,直到父亲结婚生下我和弟弟。阿婆住过牛栏,也住过祠堂,当然没少二爹的救济,还有许多邻里的帮忙。
阿婆即是父亲的奶奶,还是父亲的奶娘。哪些伤心事阿婆从来不告我,她只说父亲过得很艰难,从不提当初自已的绝望。这些都是我长大后从父亲那打听来的。
阿婆,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她原名,别人都喊她杨婆,几次试途问过她,阿婆很沉重地说
“小孩子吆,不能直呼长辈名”。
许多年后,答案在她灵位上找到了,“杨氏腾英”。
阿婆是裹脚的奶奶,但年轻时绝对也是干活好手,一生麻利干净,总是力所能及地帮助爸爸妈妈干点啥,到了晚年仍旧放不下。
老宅的旁边有半晌地,那是阿婆的“开心农场”,翻土松地虽作力气活,平出来的地看似倒拖了一耙,虽说难看但也郁郁葱葱一片。
香樟的幼苗是在这片土地里育出的,刚来之时,“一禾孑立,从草蔓低”。她有极强的生命力,一个春秋就抽出了细茎长成树苗,阿婆又挑了个阳光充足地方将苗移载,她前边夯实我着后浇水,嘴里对我不停念叼:
“我们乡下有个习俗,有钱人家嫁娶,都要从江南挑选红彬木或香樟木制作家居,以备迎婚嫁娶,我一老太婆身残,一生啥也没留下,以前是领着你爸讨生活,苟且偷生活到现在。将来等你要结婚了,香樟就成材了,可拿他作使用……”
是的,阿婆一生之外,别无长物。她的能量不仅是允许生命的流经,穿越自已,表达一切。她走过径路窄处,行“先生”之风,山高水长。香樟只不过是留存给我的一段故事,她随四季过往,让春日和煦,伴秋风瑟瑟……
离去的阿婆,那只是枯叶在枝头散落。送行的队伍中,我在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我要憾动天地留住阿婆,拽紧她的手不让她走。
茫然之中我真不知所措,未来得及拯救世界,却偏遭受如此之大的浩劫。那撕裂的伤口怎会长出生活的铠甲?也不会长出翱翔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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