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何人?军营重地,擅闯者死罪!”谢征对着黑幕里那抹隐隐约约的身影呵斥到。
“谢征将军,别来无恙!”来人放下遮面的黑色面巾,眉眼一挑,三分戏虐,夜色深沉,星月稀落,火把闪烁中,是一名女子。
“清宁郡主?”谢征诧异了一下,眉头一蹙,似乎有些头疼,从头至尾打量了楚清宁一下,夜幕掩去他凝重的眼神,深吸一口气,语气缓缓道,“郡主……怎么来了北信关?”
“奉旨监军,送新年的年例,犒劳北信关的将士。”楚清宁回答的也淡淡,“辎重还在后头,我先到一步。”
“陛下怎么派郡主来送年例了,往年都是由兵部下属的人来啊?”安顿好不速之客楚清宁,谢征的左参将白广小声问到,
身旁的右参将谢义看着面色沉重不说话的谢征,“将军,郡主当真是……”顾及到军营中人来人往,又欲言又止。谢征眉头一皱,不知在想些什么。白广也是一头雾水,不知二人在打什么哑谜。他是两年前得将军赏识提拔为副将,虽然将军人很好,和弟兄们意气相投,但是不比从小就呆在将军身边的右副将了解将军。
清宁郡主,”谢征手持端盘,带着晚膳在楚清宁的帐篷外呼唤一声,里头传来一句,“进来吧!”
“郡主此来北信关,是圣上亲谕?”趁用膳时段,谢征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当今陛下非昏庸之辈,怎会让楚清宁一个女子来边关之地,而陛下没有公主,自小出入宫禁的楚清宁很得陛下喜欢,视若亲女。京城那群大人物怎么放心。
“父王病重,”楚清宁缓缓道,抬手加了一个肉干,继续吃。“三王爷还好吗?那你还独自一人来边关?”谢征看着她,似乎想从她的表情里找出开玩笑的语气,可是他知道,楚清宁再怎么胡闹,也不会拿至亲开玩笑。“父王病重,不能主持北信关年例一事,我求了皇伯伯,替父王走这一趟,我也是走一个过场,真正事宜兵部会有人来。”楚清宁淡淡的解释一遍,饭也吃完了,谢征撤走残余,打算转身离去。
“谢征,明年六月初六,我大婚。”看着谢征离去的背影,营帐外的火光打在他身上,折去他冰冷的气息,但又增了几分刚毅。就是这个男人,就是这个谢征,让她千里迢迢一路风尘来到北信关。
谢征顿了顿,又转身回头,“是吗?恭喜郡主!”谢征一脸喜色,仿佛是真的为楚清宁感到高兴,“不知郡马爷是谁家儿郎?”
“你认识,岭南王赫尔解安,是驸马,明年,我就是清宁公主,岭南王妃。”楚清宁看着谢征,想他说些什么,又害怕他说出来什么,目光灼灼,千言万语又好像如鲠在喉。
那个时候,谢征还是太子楚清黎的伴读,还是大司马家的嫡长子,与众星拥月的楚清宁一同长大,还有来京城为质的岭南世子赫尔解安。当今圣上所出皆是皇子,整个皇室人丁单薄,楚清宁是那一辈里仅有的女孩,更是圣上的胞弟三王爷的女儿,深受皇帝皇后和皇室一众长辈喜爱。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的童年都是无忧无虑的。
长大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少年的心思莺飞草长,暗暗的情愫也是随着长大慢慢出现。相对于谢征的细心体贴,爱意满满,赫尔解安相对于含蓄,大概是知道楚清宁心悦的是谢征,对自己只是好友,所以更多时候也只是祝福两位好友。圣上爱女心性,也觉得谢征和赫尔解安两个无论哪一个,都会是楚清宁的良配,只是相对于远嫁岭南,还是觉得谢征更好一些。楚清宁十四岁的那年,三王爷也曾与大司马打趣道,“吾家有女,小名清宁,我看你家儿郎甚是相配。”
楚清宁十五岁那年,突然查出大司马私造军火,私养兵士,意图不轨。圣上震怒,下旨彻查,证据确凿,大司马确实意图谋反,三司会审,大司马及其亲从也供认不讳,判的是满门抄斩。
那年,崇安殿内,跪着三名少年,十七岁的太子楚清黎,十七岁的岭南世子赫尔解安,还有楚清宁。谢征虽然是大司马之子,但是确实对谋反一事一无所知,他们都是为他求情的。
已近中年的君王看着跪得端正的三人,有些无奈。谢征确实一无所知,而且谢征也算是养在皇宫,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个孩子,确实有些可惜。想了很久,谢征戍守边关,永世不得回京。永不得回京,即是让那些有叛逆之心的人再无死灰复燃的可能,也是保护谢征最好的方式。
“真好,恭喜郡主,郡主与岭南王郎才女貌,天造地设,臣祝郡主……祝两位殿下幸福美满,白首同心,百年好合!”
“……你真的是……真的这么想的?”楚清宁盯着眼前这个送祝福的人,三年不见,他真的将从前的恩怨都斩断了,京城于他而言再也没有任何挂念,从前的爱恨他说放下就真的放下了,从来不曾拾起。可是,楚清宁还是不甘心啊,明明以前他们那么要好啊!
三年时间白驹过隙,边关的日子虽然艰苦,但也并非不能忍受,这一条性命留存于世,一是不敢辜负君王的仁义,二是总还是有些牵挂。很多安静无事的时候,谢征喜欢独自一人,对着东面层层叠叠的山峦静想,那是他再也回不去的盛京城。虽然知道自己与楚清宁再无可能,可是,还是会想她,看到一草一木,一云一鸟,都很容易想起她,她写的信都会看,每一封每一封都会细心保管,细细收藏,只是,不敢再回信。假装不在意,假装无所谓,蝇营狗苟,浑浑噩噩,如边关的每一位将士一样,戍守一方,正常交友,平淡生活。其实不在意是假的,没牵挂是假的,一个人在这城池中,所有镇定从容都是假的。
谢征也想不通啊,父亲为什么会想谋反,山河安定,天下太平,朝堂和乐,父亲勃勃野心究竟因何而起?陛下是一位很仁慈很圣明的君主,太子也很正直,就算谋反成功,谢征又该如何自处?皇室的一干长辈真的对他很好。
三年,解安已经是岭南王了,真好,太子已经及冠,贤名远扬海内,真好!清宁……
京城形式,谢征也不是一无所知,世子归藩,太子及冠,都是天下瞩目的事,而这些年,他们多多少少都有给他写信,少年的友谊,毕竟是十几载的意气,只是,谢征从来没有回应过,山高水远,回应了也是给他们带来麻烦。京城那些忠臣中,总会有人觉得他有意做些什么。
半个月前,赫尔解安就写过信,从一开始,谢征就关注着边关动向,楚清宁安好出现在军营的时候,他紧张的心方才松下,随即又是心疼,她一个人走了这么远的路,到底还是不忍说些什么,也是无奈,只得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假装她来只是为了年例。
赫尔解安说,阿征,如果清宁一去不回,只要不回京城,天高任你们飞,我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诚心祝你们举案齐眉,白头偕老。清宁如果回来,离开北信关的那一刻,我不会再给你机会,那么,你就祝我们一生一世,执子之手。
赫尔解安到底还是当年那个岭南世子,明知道楚清宁心里爱的是谢征,这些年还是默默付出,即使知道楚清宁可能一去不回,也愿意成全他们,替他们在京城善后。大约赫尔解安真的是爱惨了清宁。
谢征想过啊,就这么一去不复返,带着清宁,找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只是,谢征能给楚清宁什么呢?一个颠簸不定的未来?一个清苦贫困的以后?一个随时可能被发现身份的惊恐?楚清宁,最好的清宁,谢征放在心上的清宁,她值得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一切,谢征配不上。他与解安截然不同,没有他那份朴实,没有他那么简单,也没有他那份认真,罪臣之子出身走到如今,那个人内心和手段与解安比起来,可谓不堪。可是不可否认的是,他对楚清宁,也是用情至深,可是,情深缘浅。很多时候,楚清宁那样一个人,就是他生命里的闪光之处,于暗夜中引着他,无法抑制靠近过去,然而不能靠近,奈何不得。
他骗不下去,谢征轻叹了口气,起身道:“末将还有军务,失陪了。”干劲利落转身离去,一刻也不敢停留,眼睛酸酸的。
“谢征,谢将军,呵…你还真的是…真的是…真的是…”楚清宁一连说了三个真的是,真的是什么呢?真的是绝情,真的是狠心,真的是白痴啊!“那么谢将军,谢谢你的祝福了。”可能是年少情深,也可以转身离开,他也没有多么在意,只不过系你一身心,负我千行泪。
六月初六,而千里之外,岭南王府中,谢征已经混进了侍卫之中,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想来看看,她生命里最重要的时刻,突然间想再看看她。
岭南早已是满城花开,神女庙中红紫纷飞,诵经之声沿路而来,赫尔解安腰佩长剑,冠玉华服,身边的楚清宁也是盛装妍丽,跟着所有人一起躬身叩拜,叩拜到一半时,赫尔解安目光灼灼,看着眼前的楚清宁,回顾他们一路走来的过往年少,犹恐是梦中。
“清宁……”礼至一半,赫尔解安突然间停了一下,唤她名字,“你开心吗?”
楚清宁有些恍然,开心吗? 她想象过很久的大婚,和她印象中的一样,皇伯父亲赐,公主之躯,父亲好友皆在,盛大美好,只是和她想象的那个人不一样而已。
“清宁,他来了!”赫尔解安还是不甘心,明明可以当做不知道谢征来了的,明明可以让婚礼如常进行的。可是,如果楚清宁真的是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也是不甘心的吧!楚清宁突然间笑了,对着解安,没有看任何人,她突然间觉得他来不来都不重要了,来了就是朋友,请他喝一杯酒,没来也是朋友,再无其他。
“解安,你知道的,我心里有过他,不过,在北信关,我义无反顾的去找他,如果他能放下那些无关紧要的想法,那么今天就没有那场婚礼了,但是他没有,他生命里那么多风雨,从来都是觉得我不应该加入进来,可是,我是愿意的,愿意和他一起面对的,但是他不敢,我也知道他的想法,只不过,我这个人,会回头看,绝不会回头走。他来就来了,我们的婚礼,继续。其实我很开心,我放下了,想开了,谢征应该也要放下了,而接下来,是我们,未来很长,我们一起,迎着光,慢慢走!”
“嗯,清宁,我们未来很长,……慢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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