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诃萨埵婆耶,
摩诃迦卢尼迦耶,
唵……
——李碧华《诱僧》
黄昏的风送来诵经的沉吟,将过往吹散。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红萼、青绶夫人、十渡方丈、霍达、石彦生……连同万丈红尘,泯灭在一只凡俗的眼睛里。残阳如血,向上一路,归来的,是完全的“静一”。
只有一只眼睛的静一。
石彦生,太子李建成倚重的虎将,手握“夸父追日”,为主上竭力尽忠。
“夸父追日”是上品宝剑,有灵性,“不辜负人”。然而,身为名剑之主的石彦生却做了“辜负人”的人。
他听信知己却身处对立阵营的霍达,霍达说“秦王只想收拾大局,不想流血”,于是,早已知晓秦王会行兵变的他迟疑了,等到他率部署冲到玄武门下时,一切尘埃落定,只有血诉说着一场夺权的残酷。
他辜负了主上。
等秦王正位,石彦生作为李建成的旧臣,自然成了为定大局需要“收拾”的穷寇之一。
他率部署郭敦、赵一虎、万乐城等六人出逃,避入空门,以求躲过世俗的刑罚。于是,带着旧交陈贤的书信,入了天宁寺的山门。不消几日,军汉们便受不了在寺中清苦度日。恰好,十九公主红萼来了,带着“诱惑”而来。
一只白水煮鸡勾起了道心不坚的新和尚们对“极乐世界”欲念。而对石彦生来说,最大的诱惑就是红萼公主。一群通缉犯带着小师兄小可下山,来到大唐欲望之都——长安城。
在这里,郭敦等六人得偿所愿——美酒、美食、美女。
在这里,红萼得偿所愿——石彦生承诺“以后我娶你”。
……
唯一没有得偿所愿的,是石彦生。他不确定自己所愿为何。从唐高祖定天下后的祭天仪式上,“红萼看中了他”,但他一直躲避红萼。若不是情势危急,我想他不会说出红萼想要的那句话。
然后,红萼像所有言情小说里愿意为心爱之人牺牲那样,为石彦生挡下了缉拿官兵的致命一击。他“如同被野兽当胸挖掉了心一般痛”,他明了了,但迟了。就像他在玄武门下一样,一鼓作气拿起武器为主尽忠时,帷幕已经落下了。
他辜负了红萼。
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山海经·海外北经》
夸父追日,每近一厘就伤一寸。石彦生每看清一丝欲念,心中就腾起一方世界溃败的尘埃。
终于,他步入简陋的彤云禅院,想“念佛”了,态度坚决。他说“我已明白了是非”。但这半个石彦生半个静一的人,如何明白孰是孰非?
十渡方丈说得分明,“我看你也真是除了出家,没什么好做了”。
他问方丈:“你的目的是什么?”
方丈答曰:“我念佛,唯一的目的是‘不想做人’了。”
受了“三坛传戒”后,石彦生开始做起了“静一”。直到——
青绶夫人来了。石彦生/静一的宁静被打破,他的诱惑来了,他知道,他逃不了了。
他亲自持戒刀为与红萼容貌相同的青绶夫人剃度,手指流出的血染上了青丝,欲念的迹象也随之隐没。然而,他又一次“懵然不觉”。
禅房之中,受戒成为慧青的青绶夫人带着尘俗色相,引诱徘徊边缘的静一做回石彦生。红萼、青绶夫人的影子不断交叠,他又一次“迷惑了”,被欲望的刀刮得汗如雨下。终究,是他输了这场理智与肉体的酣战。
他想做人。切切实实地做人。然而,与他纠缠的比丘尼收起了虚情假意,手执利刃,划破旖旎的空气,直取他首级。
幸得十渡方丈所救。只是,连累了这个老僧与他一起破了戒。
从石彦生到静一,快要走到八十一步的时候,他又回到了第一步。
未能“识自本心,见自本性”的石彦生,僧不僧、俗不俗,只好落得“诱僧”。
现在时,他困于看不清、无法证明的未来,所以在李建成一败涂地后,不愿投入“看中他了”的秦王麾下。
现在时,他系于回不去、无法改变的过往,所以在看清了青绶夫人的容貌时,修为尽毁。
他总在回望时看清自己的内心,又被这曝露的内心所惑。
他不够忠心吗?忠心。但他怕霍达所言是真,误会了秦王,霍乱了天下。
他不爱红萼吗?爱。但他是一个通缉犯,而红萼是公主,是秦王阵营的人。
所谓欲圆满佛果。从尸山血海里爬过的人,需要一身血,来洗净罪业。
诱惑的开始,霍达来了。石彦生拿起“夸父追日”,一身是血的归来,终于,完成了此生的修行。
世间再无石彦生,只有独眼和尚——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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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所用配图均来自网络,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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