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写作者的偏见和误解，究竟有多深？
01
事情是这样的，昨天很多人的朋友圈都被一个叫做范雨素的人的文章刷了屏。
范雨素据说是个能写很好小说的保姆，又或者是个做着保姆工作的小说家。我不知道，没看刷遍朋友圈的文章，没仔细看她的文字和背景。
原因么，很简单，因为这个话题我不感兴趣，也就不关心。范雨素这个人，如同网络上很多或红或名不见经传的人一样，他们从前跟我没关系，也不会因为一篇爆款文章，就变得跟我同呼吸。或许有一天它会以某种方式影响到我的生活，但原因，肯定不会只是因为它在社交网络上火了这么简单。
但我还有一丝好奇。这个事件里有很多让我好奇的点，譬如，一个保姆的身份和一个写作者的身份仅仅是发生一次重合，就可以引起这么大的化学反应吗？还是范雨素的文字功底真是如此牛逼，让朋友圈关心吃喝玩乐自拍潮流股票基金的人一觉睡醒全都感受到文字的号召力，纷纷文学青年上升读懂了俗世浮生里的灵魂呓语？
02
在说范雨素之前，说点别的。
几乎每过一段时间，朋友圈就会迎来一次刷屏的盛世，好像狂欢节，像月度庆典，一个事件的爆发，点燃人群某个潜伏已久的情绪，煽动起一遍舆论的惊天骇浪。
而且几乎每个事件，都会伴随着一些反转，有的反转在一夜之间，譬如之前的罗笑笑事件，有的反转酝酿的很长，譬如深圳四胞胎，还有些反转剧情难以预测，譬如范雨素的爆红。
迅速发展的信息技术让真相，只要想被看见，就可以挖掘出最细枝末节的零碎记录将其还原，所以那些一眼看上去不太正常的事情，可以飞快地在奔腾而来的事实面前崩溃，所以罗笑笑的反转剧情可以发生在一夜之间。
但也有一些事情，本身并没有清楚明辨的是非对错，或者至少眼下的矛盾并不构成威胁，也不被人们关心，即便浮现也只是一个不被注意不太重要的小细节。所以深圳四胞胎的故事，可以酝酿这么久再爆发。哪怕他们的女儿曾经在电视节目中出现过，但那个年代关于“重男轻女”的讨论，可能还处于边缘话题的位置，所以事不关紧，不构成主要威胁，大可继续高枕无忧地卖乖买喝彩。
大众是危险的。
虽然大众也常常拥有难以想象地庞大力量。罗笑笑父亲一夜之间靠着微信打赏筹款200多万，深圳四胞胎靠着引起大众关注可以解决掉异地户口上学等制度限制。前者靠的是大众的力量；后者靠的是大众力量对行政制度施加的影响力——食利者觉得自己多聪明，懂得如何借助群众发大财；可是，群众翻脸不认人的时候，总是最无情。
曾经伸出手来利用过大众的力量将自己至于聚光灯下的人，在受赞同受追捧甚至翻云覆雨的时候，要知道这份风光之后潜藏着多少暴风雨的可能性。
沾沾自喜，得意忘形，总是死得比较惨烈。
03
范雨素这个事情，我是真的不了解，也不太想占用自己的时间去关注一个原本不属于我视野范围内的事件。
我只是留了一丝好奇，在这个事件的进展上面。
首先，一个保姆加写作者的身份重叠可以引来这么多吃瓜群众的震惊表情，真是有点让人怀疑我们现在生活的世界是更广阔了，还是更狭隘了。在现在的语境中，公众对于写作者的身份，究竟有多少误解？坐在阳光充足的星巴克，喝一杯拿铁，行走在都市街头，冷眼看世界，才符合写作者的身份吗？
那么，你知道“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的句子，出自一个叫做余秀华的诗人，她同时也是一个农民。她在2016年已经发行了第三本个人诗集。以及，她还是脑瘫。
范雨素是一个保姆，但那又怎样？保姆是她的职业，写作是她的爱好及才华，两者不能互相定义，更不能加起来讨论，否则，对保姆的职业，还是写作的才华，都是污蔑。我不知道声称一个保姆竟然也能写出这样的句子的人，究竟懂不懂他/她脱口而出的，究竟是褒奖，还是傲慢与偏见。
余秀华
余秀华说过一句话，她说，“我的身份顺序是女人、农民、诗人。但是如果你们在读我诗歌的时候，忘记我所有的身份，我必将尊重你。”
贫富在物质世界中区分每个人拥有物件与物质权力的多寡，但它跟精神世界并无关联。一个乞丐和一个富人，在精神上是两个同样被尊重的人。
一个写作者如果靠着自己在物质世界的贫瘠而被人关注并因此在才华上得以眷顾，在我看来，是对写作者本人的侮辱。
其次，我很好奇网络公知们对这件事的表现。结果好像大部分公知对这件事都没啥可说，只有和菜头今天火气很大地发了一篇《一帮努力的屁股》。
和菜头火气有点大是事实。但很快我在朋友圈看到有人分享这篇文章并评论，说和菜头哗众取宠地靠怼天怼地蹭热点，说和菜头自己讽刺“赞美范雨素的现象是场盛大的刻奇”，那么他借题发挥不同样是种刻奇和炒作？
这观点的骨骼有点清奇，让我愣了几秒。所以，挺有意思啊，前一秒大家对文字工作者还充满敬意，觉得他们写下关于直面世界和灵魂的作品；下一秒，觉得文字工作者有着一张哗众取宠、拼命想红的可笑嘴脸？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前一秒被肯定的文字工作者是目前被众人追捧的那一个，下一秒被恶怼的那一位，是跟自己观点不同的那一个？
前一个写作者，因为自己保姆的职业身份被很多人关注到并赞美其文学才华；下一个写作者，因为自己写作的职业身份被一些人认为是靠着能说会写而拥有博人眼球地赚点击率想红的险恶用心？
说真的，什么时候，我们能够只是讨论文字本身呢？
我跟你谈文学，你跟我谈保姆；我跟你谈观点，你跟我谈职业操守？
你们究竟是多么缺乏自己对于世界的认知和看法，对这个世界拥有多少的不安全感？
还是仅仅是，对文字工作者满怀恶意，必要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04
和菜头这篇火气有点大的文章大概受到不少攻击，范雨素这次一炮而红，估计会得到很多关注。我不了解范雨素，但从一点只言片语的描述中大概推测她也能懂，大众是可怕的道理。
和菜头经得起枪林弹雨的攻击，这没啥。范雨素若是冷静，大概也明白名气这把双刃剑的厉害，如果受人包装，愿懂得合理借势适可而止；如果自我炒作，小心行事衡量风险。
名利从来不可耻，也值得追逐。一个精神文化工作者追逐物质富有，正当且合理。但名利并不是乖巧听话的宠物，因为赠予你名利的大众，不是宠物，他们有时候善良好欺哄，有时候行侠仗义、爱心爆棚，但有时候，又残忍而冷血、极具报复心。所以大众给予的名利，总带着血腥的味道。
大众是有权有势又可爱健忘的主儿，今天将一个人捧上天，明天送另一个人下地狱，都没有心理负担：昨天捧你，因为你乖巧听话讨人喜欢，说的话做的事，正合我意；明天黑你损你残你，因为你暴露丑恶或者仅仅是同我想象中不一样，活该被放逐到不被人注意的角落，甚至要标记上，斩首示众。
而那个站在聚光灯下的人啊，当你受万人追捧的时候，你说什么都是对的，并不是因为你真的对，只是因为大众喜欢觉得你是对的；当你遭众人唾弃的时候，你说什么都是错的，并不是因为你真的错，只是因为你恰好站在了那个，大众认为是错的位置，怎么看都是错。
大众啊，永远是对的。至少，大众永远觉得自己是对的。
别人夸你或者骂你，总有他的道理，你大可不必往心里去，但可别随便否定人家的观点。针锋对阵一整片麦芒的后果，谁傻谁知道。
说了那么多，到底谁是大众呢？
我们每个人。每个人都可能是。在每一个社会事件面前，每个人的言行都具有影响力，每个人都可能在不知不觉中投上了自己那一票，加入某个阵营，某个大军之中，一不小心，变成某一大片麦芒的一部分，轻而易举地灭了某个小小的针锋而不可知。
当一个人，只是麦芒或者针锋的时候，都无关紧要，不同的，只是彼此的观点而已；但当一个又一个微小的麦芒结成一大片的时候，他们与针锋的观点不同，已经不再那么重要，这时候重要的仅仅是：你是针锋，而我们是麦芒。
而这样的时刻，哪怕我看到自己属于麦芒，也会小心地远离一大片聚集的麦芒，因为那里啊，就是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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