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里。时节既是清明后,而也许是昨夜里下过雨,天气却稍嫌凉冷。我起得晚,午前才用早膳,之后,便闲闲地坐在八仙桌前吃茶;八仙桌前另有父亲在看电视。母亲则刚从几百步外、本是老屋地基的菜圃上割了半篮子韭菜回来。
我总是坐久了,在这样凉冷的日子,我感觉身子有些寒意。于是,我踱去了屋子东隅,那里,在屋子同后面乡道垂直的拐角处,停有我的车子,我一骨碌钻进了车子。车子里俨然密封,我似乎的确不觉得冷了;我也便无所事事地玩起手机来。
而不知何时,在我一侧的窗玻璃里忽而晃动起一张人脸来。我虽则没被惊到,也即刻抬起头来,而将视线从手机迅捷地移向窗玻璃。我看见一张憨厚的上了点年纪的男人的脸,他的头上白雪皑皑。他一面几乎轻微地敲着玻璃窗,一面咧开嘴,憨憨地向我友好地示意。他显然认识我;而我,也大抵以为就是他了。只是,我与他十几年未见,他又老了很多!
他随后径去了我家。我稍稍迟疑了一下,也便从车子里钻了出来。他自然是从乡道上而来,他的电动三轮车安静地停靠在我身后的乡道上。
我走回屋子,我看见他同我父亲母亲已站在家门前的场地上絮话。我先进屋取了烟,我递烟给他,他只连声说“不抽”。我便只递给了父亲一支。
“他省的!烟也不抽!”母亲投去赞赏的目光。
“你们以前一起做过贩卖的生意!”我堆着笑对他说;我记起父亲旧年做过贩卖的小生意,他似乎也是。
“没有!一起做贩卖的是菊!”母亲却在一旁纠正我说,“他做兽医,一直到现在!”
他做兽医我是知道的。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但凡家里遇到所畜的鸡鹅,尤其是生猪犯病的时候,父亲母亲总免不了要去相距四五里远的他的家里专门请他。而他也每请必来,而禽畜的病也大抵都会好起来。而只有一回,那时,有一头猪已饲养得很大,却忽而病倒了。母亲也照例跑了老远的路去请他;他也来了,开了药方;但不久,猪仍旧死了。我现在还能浮现那时母亲神情的万分沮丧来。我到后来才明白,这原是生活的不易。
而也因为他每年中几乎都很有几次来我家对于生畜的就诊,我在旧时,对于他的印象终究很深。并且,我想他那时总是很忙,他管着全大队几百户人家呢。
“你应该有很多退休金吧?”在现在,父亲在场前有一阵问他。
“没有!一分钱也没有!”他苦笑着说,“那些镇上兽医站的退休人员才有,而且退休金很多。”
“但是你做了一辈子兽医!”父亲对于他的话有些不可理解。
在后来,我听到他说:“你们要给鸡鸭打预防针吗?”
母亲本是知道他的来意,但她却说:“今年家里养得少,就不打了。”
他听了我母亲的话,却也并没有觉得失望,反而仍旧咧开嘴憨憨地笑着。
他总是很忙,他随即告辞了。在他的生命里,他同所里乡里年老的人们一样,似乎永无退休之期。
陌上的黄花很艳很艳。我却在想:满头白发的他奔驰着他的电动三轮车,在金色的田野上,是人间怎样的一道风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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