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儿子歪歪扭扭写得字,心底的火就在燃烧,我的肺容量不够了,喉咙上下紧紧地移动,胃绞在一起,我就突然之间爆炸了。
我把红色的圆珠笔使劲戳在草稿纸上,又使劲地一滑,作业本立即裂开了巨大的裂口,撕扯着,露着反卷上来的纸屑,一直投了四五层纸。
儿子就站在我的右手边,他的身子微微向前倾着,两只手捏在一块,我用眼睛飘着他,不正眼看,他紧紧绷着嘴唇,脸像石头一样僵硬。
我大吼着,“你就不能一笔一画的写,使点劲!使点劲,听到没有?!”
我仍然从余光里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站在我的旁边,我坐在椅子上,他站着,头几乎跟着我齐平,我看到那团模糊的影子微微晃着,似乎在点头,又似乎在颤抖。
我有点心疼,从来没有发过火的我,是不是对儿子太严厉了?!那些话像刀子,我怕说出来把他的心扎碎了。
但是,我看着他的作业本上的批注,那些黑色的文字里,已经被红色的批语占满了,到处都是差和圈圈点点,我太宽容了,不,是太仁慈了,这样会害了他,他现在不努力,社会会教训他的,我不能看着他在那时候受苦,我的心扭在一起,但是发怒的声音还是说服了我,我必须告诉他 义正言辞 甚至极为猛烈地告诉他,应该怎么做!
我不再压抑心头的火了,那火苗就蹭蹭地网上撩着,我看到显示屏中倒影的自己,他已经是全身通红了,火已经烧到了脸上,我的喉咙在噼啪作响,我的头发滋滋立起来,要像矛一样射出去。
我翻了一页,看到一个纠正了三遍还在范的错,我的脑袋嗡嗡地蜂鸣,我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把圆珠笔狠狠扎到作业本上,我感受到笔头歪了一下,它断了,我又从笔筒里抽出另一只,又砸下去,笔头又歪了一下,它又断了,我的动作已经停不下来了,我把两只笔扔到垃圾桶里,鹏鹏作响,我已经不看他的脸了,儿子在我的眼睛里已经变成了一团烟。
刚刚他还在满屋子里冬冬东飞跑着踢球,现在他变成了一只安静的动物,我不知道他的眼睛看哪,也许在看我,也许只是茫然地盯着前面,他在经历着什么,一场雷暴?他的心里有触动了吗,还是冷的像石头。
我看着儿子的影子,那团灰影,我重新在本子上划着,我大声斥责着,用着我能想到的最冰冷的语言,就像一只只闪着寒光的李剑,我后不留情,冷库地扎进去,我几乎听到了皮肉撕裂的声音,此次地裂开着,就像现在卷着裂口的作业本。
把这些字每个重写十遍!一笔一画的,哼就是哼,竖就是竖,撇就是撇,我的声音嗡嗡地响,被墙壁和台灯反弹着,回来,我的脑袋生疼。
我继续喷发着,那些心底的岩浆,我是要毁灭所有的一切,包括这个孩子。
你还是不是中国人,是不是?连中国字都不认识,都不会写,是不是中国人。
他颤抖着。
自己不会的字,自己查,好好看看笔画怎么写。
他颤抖着。
我今晚要检查你,我看你一笔一划地写,写错了就重来。
他脸色变成是是灰色。
写不完别睡觉!
我跑出去最后的话,他就飘在走廊里,回响着,然后是长久的静默,什么声音都没有,又似乎又很多的声音,它们汇到一起,我能听到客厅鱼缸水泵的咕咕声,还能听到风透过窗缝的斯斯声,还有猫咪缩着喉咙的呜呜声,但它们又好像都没了,只有白茫茫的日光灯射下来,扎到我的眼睛。
我站起来,从那团影子旁边走过,头也不回,我听到椅子拖拽的声音,翻作业本的声音,此外再没有声音了。
我想当年庞贝古城被火山岩浆吞没了,一个生气勃勃的城市埋在灰色的岩浆之下,一点点变成灰烬和化石,应该也是安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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