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子登科

                  《五子登科》

   

一，辍学当贩子

       

        赶在五九年最后一刻出生，搭乘灾难深重的末班车，背负岁月痕迹的外壳，打上时代的烙印，似告诫，只有饱经沧桑，励精图治，方可成就未来。

      肖猪年，乳名就叫猪娃，没文化的父母给孩子都取贱名，据说好养，诸如猫啊狗啊的。上学时老师觉得乳名不雅，"是珠就应该明亮，就叫朱亮吧，意思是最亮的一颗珍珠"。自从有了这名号，他就特别喜欢别人叫，挺响亮的。

      遭遇漫长战火洗劫的中国，严重灼伤的大地，有的区域几乎寸草不生，国力相当簿弱，一直摸石头过河，尤其大办钢铁那几年，仅饿殍死亡人数就不亚于几场小战争，接着文化大革爆发更是雪上加霜，这年头的孩子不说上学，保住命，就是父母呵护所立下的汗马功劳。

      朱亮忍饥挨饿，每天要走几小时的路上学，(没收地主旧祠堂，放些破桌凳，设的复试班)，真如顺口溜形容的那样："一个干凸，一座破庙。挂块钢板，就是学校"。朱亮牙根没啥求学欲望，只想不饿肚子，没几年就辍了。一心横在邻乡的露水集上，总想能做点啥买卖？开始跟着叔老伯爷一起去逛逛，然后背些小杉木棒，竹杆，小竹枝卖。免强攒够买辆旧自行车钱，又模仿大人当猪崽贩子，翻山越岭买进卖出，关键小孩子做生意，别人不敢买，误会偷家里的卖。父母是忠厚人，顺马由缰没管束，亏盈自负，四处碰壁，直到自已认可此路行不通，才蔫蔫的放弃。

     

二，务农哭鼻子

        经历过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动乱，做买卖几乎是谈虎色变的，收入充公，否则挨批斗，七八岁时亲眼所见，一表爷被好多人打到地里劳动，此前还是区长，干完活又戴上高帽子继续斗，拳打脚踢架飞机，整得够呛，朱亮想起那一幕就发怵。

      只好放弃做生意念头，下地干活，干不了就咬着牙干，每月三十天，给你记工分，凭工分分粮吃，满劳力披星戴月才十分工，小年轻顶多三五分还要看一贯表现。肩挑背驮触目惊心必须干；猪屎牛粪恶臭无比没得选。

        繁重的农活加上憋屈，令他看不到一点前途，夜里常常蒙被子大哭小叫做噩梦，醒来不知所措，心里翻江倒海：“问爹问娘问夕阳，为何来这个苦世上，无望找工作，不能把兵当，年龄快到了，个子不见长，多盼像生产队干部，如同指挥棒，吆五喝六那才是人样……。”又一个失眠之夜，失到枕头湿漉漉的，可见，很是不心甘情愿就这样虚度光阴啊！家家户户不都这样吗？谁不是埋头苦干，为吃饱饭， 自问自答，莫可奈何！

        朱亮横竖不安于现状，攀上一个远方亲戚，是在建筑队做小工的，挣钱交多半给队里记分分口粮，自己还有结余，于是就将闲置的自行车用来贿赂队长，同意了他到建筑队。

        做了才知道，还是全天苦干，日晒雨淋。最糟糕的一次是搬水泥，怎么也搬不动，标重分明50㎏，他把公斤当市斤，像鹅卵石，无所适从，好不容易抱起来一袋，踉跄的不能迈步，地面本来突兀不平，不巧就有啥绊着了，一个趔趄倒下去，水泥包像欺负生人似的，山一样压在他胸脯上，半天爬不起来，后脑勺碰几个大包。腔子骨瘀气肿痛几天。看来这活也好不到哪去，供不上大工还挨骂，只是冲着够吃有余，感觉有点奔头。鼻子哭的也少多了，但手脚常常挂彩，皮肤黝黑。别人都戴草帽子干活，他从来不戴。

        天才，每次领工资咋就懂得悄悄的给管事的买几包好烟，套领导近乎，私下聊天，请求调剂去跟车，窑上拉砖或石场拉料。还真是比打杂轻松多了，尤其少晒太阳不淋雨，起早贪黑也免除。

三，拜师补轮子

      期间感悟:“哦！原来挣饭吃不止是脸朝黄土背朝天这一条路啊！拉料车时不时要去补轮胎，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补胎的活，没技术含量，凭力气赚钱，生意很好。看那个帮手不比我大，人家就会，我学不会吗”

？于是就多了一个心眼，每次补胎时就主动帮忙递工具什么的，若遇雨天，就把车上的砖拿些给人家垫泥场子，一来二往，老板就喜欢上他了。半年过去，发现小帮手不在，车多，老板忙的不亦乐乎，就主动上去帮忙拆装，不仅自己的，也帮赶急的，还和老板搭讪：“需要再找个帮手不？看我行不？试用期不要工资，干到您满意了随便给，怎样？”老板求之不得，问：“你那边干得好好的，他们让你走吗？等你那边说好再来吧！”

        见机行事，当天那边下班就赶到这边帮忙，任然说不要钱，白干几天，就等建筑队的干满这月，结了工资就可以来长期做。技术还行，半月不到，冷补热补，大车小车，得心应手。耐力没话说，连续一周通宵不喊困，白天照样上班， 成了老板的得意门生。

        生产队政策也宽松了，不用交钱记分，市场经济已开始悄然兴起，尝试进行中。春风拂面，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形势喜人。

        哥哥六年兵役，转业到县汽车运输公司开客车，经理将爱女许给他，公司福利房分给他，已幸运的成家立业。赶巧，县里创办了驾校，让经理去当校长，实权派，说一不二。哥哥就求校长把朱亮安排到驾校修理班，负责修胎和换电瓶。摇身一变成为国企正式职工。办公室，宿舍都分了，还娶了嫂子的表妹，是公司的出纳，并且是一枝独秀，足有1.7的个子，非常窈窕。走在一起把朱亮显得武大郎似的，让他又高兴又自卑，高兴漂亮的转机，像做梦一样虚幻而又真实存在；自卑又矮又黑又没文化，将来发展不大，纵有机会也胜任不了，真心瞧不起自己，恨不得回去问一下爹妈，是不是她们亲生的，为什么哥哥牛高马大一表人才，而自己这么狼狈不堪？

        也许没自信的人本能的脾气粗暴，因为他有莫名怒火，微妙的浮躁和周期性的危机感，外加过敏。亲人都迁就他，顺他马儿跑，不然，拧不过他，犟起来像头牛，蠢的像条猪。长处是骨子里天生有钻营劲，勤奋得没话说，地道的笨鸟先飞，从不眷顾自己，的确是乐善好施的热心人。

      朱亮工作顺风顺水，文盲农民混成双职工，知足了，虽不至于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但，自我感觉十分惬意。

四，照抄建房子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校长受位高权重人之托，用代考违规办了驾照。持证人没文化，是老拖拉机手拿B证，在某市闯红灯，导致连环撞车，酿成重大事故，省市问责，至使校长代人受过，削职为民，贬到车间修底盘。本来技术过硬，从最底层一步一步提起来的，现在又打回原形，哎！自认倒霉，若不是位高权重在后面罩着，结果会更惨，毕竟受贿了，出事了，是吧！

        校长穿上工作服，戴好手套，熟练的下到地坑里正准备干活，班子的人面面相觑，唉声叹惜，班长说话了：“现在我叫你老伙计，不介意吧！凭你精湛的技术，凭桃李满天下，凭现在的开放政策，我要是你，就单干。不嫌弃，来支我的孬烟，好好想想，别抢兄弟们的饭碗急着干活，在这干八辈子也不过如此。”校长不吭不啊，脑袋点水雀一样点着，觉得没人能说这话，有点意外，有点惊喜。

        拨开迷雾见日出：“老班长，下班了去我家一趟，咱俩来几杯！”“好勒！谁怕谁呀！”

        幡然醒悟的校长转身辞职去了。

        半月左右，在新城区十字路口保险公司楼下，四海汽配有限公司挂牌营业，各厂家，商家都送来花篮条幅，从此门庭若市，络绎不绝，声名雀起，成了纳税大户。

        几年时间买下两大块地皮，一处建起四海大厦，集汽配宾馆超市餐饮保险于一体；一处做车展和仓库用。

        从老班长一句话到现在的东方不败，不禁让路人刮目，也带动了不少人效仿--辞职下海创业。低调的他身家过亿，坐骑确是四轮老龄电瓶车，价值不过五六千元，冬天戴个耳笼子，溜溜街，官商名流视而不见，新旧八卦充耳不闻。KTV、酒店、花街柳巷、麻将馆等，无论大雅之堂还是低矮柴门都见不到他的身影。超出葛朗台的吝啬，几乎不食人间烟火，许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

        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吗？也不尽其然，牌桌上说换人如换刀，其实单位和牌桌大同小异。

        驾校换来一个外行校长，只会吼吼嚷嚷，谁也不服管。你听听他开会咋说的：“我知道，老校长的七姑八姨很不欢迎我，上级派我来主持工作，希望大家配合，我可能不会像他那样惯着你们，这点你们要有思想准备，滥竽充数是绝对不允许的，趁早打消侥幸的念头，愿好好干的要绩效和业务能力一并考核，不愿的，可以辞职，补偿别想，有多少我批多少……”朱亮听得七窍冒烟，若考核，他死定了，怎么办呢？步老校长后尘做生意？没资金也没能力。唯一能做的就是学他买地皮，建铺面出租，真若等到被炒鱿鱼，连住处就没得。 于是，急忙去拜望属地村民--姐夫，打听老校长买地的邻近情况，务必请姐夫出面帮忙在主公路边买几百个平米。

        除了郎舅无好亲，姐夫条件差，虽有地却不在路边，朱亮点子多，建议拿姐夫的地去换，看还补多少钱？想占便宜的农民就用烧过窑的废地换好田，还白捡一万多块钱，姐夫的好田参照市场价赊账，买地没钱，叫出纳想办法解决，小舅子懂设计，自然卖力。地皮有了，图纸有了，建房没钱，还是找出纳想办法，哥哥不当家，象征性的意思点，出纳出招，让小舅子借钱出来，转存姐夫的名下，然后请银行熟人帮忙作为抵押贷款，建房钱就绰绰有余了。

        开工破土，没少放烟花爆竹。刚放好线，来一群人拔线桩，阻止施工，朱亮给他们每人几包好烟，好话说尽，请到餐馆去谈，横鼻子竖眼一个个的理都不理呀。为首的软硬不吃，烟也拒收，大声嚷嚷：“换地通过我了吗，老头子知道我要在这里盖房子吗？你找他退钱，父管三十年子管三十年，家是我当，不许开工！”收烟的几个退还了烟，跟着起哄，“东边是我的，必须让八米给我采光”，西边的也咋呼起来了，“给我留过路，要一车宽，”南北的要求更过分，“你先建，堵住我们门口了，我后面这多地不是屁用没有了啊？我们一家要一间屋做通道，不然就建在我身上！今天看谁敢动我一下子就……！”朱亮没料到群众会来这一招，头就大了，耳朵麻了，骑虎不得下背。突然想起有一把钥匙能开这些锁，暂时停工，解散围攻。

        哥哥的战友在城关派出所是一把手，这事只能求哥哥出面。当晚哥弟一起，找到所长，阐明来意，所长又叫来队上干部说：“路边建房，美化景廊，上级很重视，有群众习惯无理取闹，明天要辛苦你们几个，现场办公，平息此闹，必要时我们到场处理”。第二天，队干部一起到现场调停，“给西边（钉子户）让道，用东头臭水沟作为补偿，其余几家给适当的青苗费、遮阴费平衡人家。只当是给我们面子，给 社员个台阶下。”还签了四至边畔认定协议书，相关人员都摁了手印。朱亮也还大方，连连应诺，请吃请喝，平衡的也阔绰。虽然多花了些，但臭水沟面积被他利用到极限。等于闹的他又赚了面积。

        九个半铺面，二大套住房总算大功告成。自己用一个做生意，其余全部低于市场价，五年一次性结清租金。还上贷款和里该外欠。没等驾校炒鱿鱼，就把新校长给炒的目瞪口呆，自己还在家当起掌柜来，做老本行。

        驾校自换校长就开始不景气，陆陆续续有员工辞职跳槽，技术人员快跑光，培训这一块，人流分散到市里各个驾校，县委看情况不妙，干脆把驾校卖给私人经营，新校长被凉拌着。

        也许命里带财，朱亮华丽转身又更上层楼。瞎整误撞，别人不屑一顾的石灰窑，说地气烧没了，住人不发旺。他讨米不嫌饭臊，别无选择，却成了金三角。

        铺面建起来没三年，门边的一大块废墟就被市里地产商征做汽配市场，紧接他的房子树起一道气派的门楼，促使他的门面身价翻上几倍还供不应求，小舅子再伸援手，帮他再加盖四层，腾出一楼住房，全部改成铺面，一抢而空，楼上加层也猛赚了一桶金。

五，屌丝老板子

        运气来了门板就挡不住，多少大智大勇的人，有钱的人，有势的人，无一例外，都没看出来那个破地方会有如此辉煌的一天。

      老年人不说石灰窑没地气吗？偏生一个外来人住那发财发人呢？连添两个儿子，儿子长大后，又添两个孙子，高兴的朱亮整天笑的合不拢嘴。啥事不做，甩手掌柜。坐收渔翁之利，年薪五六十万。奥迪换宝马，宝马又换大奔，服不服！牛不牛！屌不屌？

        他自己一激动就说漏嘴了好几次“我就有点佩服自己。”话虽夜郎自大，其实山外有山。又不由得不折服，类似这样歪打正着，确实是凤毛麟角，有他第一，难找第二。毕竟他不靠权势，白手起家，无仙人指路，相对来说，算是小地方的文盲大亨吧！在亲戚家门，同事朋友圈里，当官的就不及他收入高，也难怪自信满满，溢于言表，表则失言，失则伤人，人必谅解，财大气粗后就有实力思考善举，希望一带一路。让自我有成就感。

        有点小成就，嘴里不时会跑跑火车，对外叫炫富到狂妄，对内也旨高气昂人的掩饰不住。

        亲戚家们都不能和异性来往，看谁都不正径，难听的话多，还把不住门，哥不该有诽闻啦，嫂咋不能干，老表不是包工程的料，小舅子还能买地盖房子？不可能！

        最气人就是绝对不允许出纳和异性说话，帅点的同事，但凡他不认识的，一但打招呼，他就文进武出的闹。不会呕气的直接吐血，

        出纳的同学聚会都不敢约，多数都知道他血惺，有次他开车回来，在楼下碰到有陌生男的和出纳打招呼，宁可违停挨罚，也隔条马路久久的观察，回家后吹胡子，瞪眼睛的发飚，还摔东西。狂轰乱炸的把出纳炸蒙了半天，以为在外面遇啥不顺心的事了呢？他绷不住了，声嘶力竭的吼道："刚才在楼下和谁打招呼？那么高兴的样子，你知道我的脾气，见不得陌生人，说：到底是谁？……"。

      "哦，！为这呀？看你那点出息，是我多年不见的老师，还留了电话号，要不打通你证实一下？给他儿子找门面，是卖机油的，才知道路口好位置是我们的，后悔知道晚了，让我看哪家到期了通知他，照顾一下熟人，也想到集中的地方来，说应该生意好做些"。"哦!我差点忍不住动手了，"出纳跑到厨房拿把菜刀出来说："来，哪只手痒痒，就剁哪只”。朱亮忍不住破涕为笑，“嗯！对不起！我真见不得和陌生人说话，好，没事我出去了，刚忘带身份证，白跑一趟”。

        这只是其中一例，神经兮兮的时候真是太多了。所有熟人都知道他经多，要不咋会绰号叫屌丝老板呢！不操心，无经营，抱起膀子玩，只把握一次机会，就享受人老几代。

      朱亮牛到颠覆了五子登科。

      五子登科本为中国民间谚语，最初来源于民间故事，话说五代后周时期，燕山府有个叫窦禹钧的人，他的五个儿子都品学兼优，先后登科及第，故称“五子登科”。窦禹钧本人也享受八十二岁高寿，无疾而终。当朝太师冯道为他赋诗云：“燕山窦十郎，教子有义方。灵椿一株老，丹桂五枝芳。”《三字经》有：“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的句子来歌颂他，教导儿童要好好念书，父亲也要教子有方。

        五子登科后来成为中国传统吉祥图案，寄托了一般人家期望子弟都能像窦禹钧五子一样获得科考成功。

      现代牵强意义的五子登科为：“位子、票子、房子、车子、儿子。”

        位子对于朱亮来说，是奢侈品，可望而不可求，也不重要，当官当不了一辈子，走马灯一样上上下下，唯一把手吃香，不贪不发财，贪了提心吊胆，下来了，面子就挂不住。一点也不坦然。

        改成“房子、票子、车子、儿子、孙子，”以示环环相扣，人丁兴旺，岂不十分贴切。他只承认这个量身定制的版本，别的无关痛痒。

                  2019.1.9据实即兴于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