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远去
当了几百年大家长，他威仪而庄重，他神气又包容。老人们依稀记得他年轻时的神态，我们这一代人也曾感受过他的余威。
这一刻，我爬上了山顶，像小时候一样站上了他的肩膀，却意外的看到了他颤颤巍巍的模样。我凝视着脚下的这片土地，一片斑驳的血色荒丘，无处不透露着老态，就像多年前他埋葬过的一位老人。
我的目光不禁的迷离了，忍不住的沁出了水花。是啊！我都老了，更何况是他。二十多年对他来说不长，但是二十多年的孤独与落寞，却不是一个老人能够承受的。
在这四面山丘矗立的脚下，在这个不大不小的村子里，他从来没有过如此的寂寞，这寂寞里透露着自卑，好像一个卧病的老人面对着几个不孝的儿女。
二十多年没有人倾听过他的声音，二十多年没有人依偎过他的肩胛，他失去了应有的尊重、甚至是同情。他本不该让人同情的，从来都是他对别人施以同情。
山上的风一如往常，但总难让人提起敬畏之心，我分明听到了他在低声的呜咽，呜咽中夹杂着羞涩，他一直都是一个很要面子、也是很有面子的人。
如今，他只是一个失败的老人，败的一塌糊涂，以至于除了耄耋老者，没人记得他曾经的恩惠。那些在他怀里长成的曾经天真的孩子，如今孩子的孩子也已不再年轻，他们变的不怀好意，他们开始咒骂这个无辜的老人。
面对这一切，他显得无能为力，他脸色苍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经受着各种各样的抱怨，干旱缺水、粮食不值钱、没有工作......这一切的不顺心，都自然的算到了他的头上。
老人总是善良的，他原本就是大家长，这一切他必须默默的承受。可是，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他想不通，也永远也不会想通。就像同样受他教育，在这里成长、生活的人们，他们也不会想通。
他用孤独的目光守望着，每天注视着忙忙碌碌的人们，几家欢喜几家愁。他想做点什么，到头来，却发现什么都做不了，除了自怨自艾和妄自菲薄。
每个人都在挣扎，每个人都在尽可能的逃离，逃离这个破落的山村，逃离贫穷之下的笼罩的阴霾。
没有人再希冀他的庇护，每个人都知道他已经在不经意间老去，有一个思想落后的“脏老头”做家长，会让人瞧不起。
于是，离开成为了所有年轻人的目标，离开变成了一种成功的标准。他已经没有勇气挽留，至少他找不到一个可以挽留的借口，除了尚在村子里的留守老人，日夜盼着逢年过节，日夜盼着儿女回家。
回家，只是因为想念。想念，却不能留恋。
有多少双眼睛穿过层层阻隔，有多少颗心在时时刻刻的牵挂，他们不要昔日的合家团聚，他们宁可自我牺牲与安慰，也要让自己的孩子彻底逃离。
村子里的老人越来越少，变的屈指可数，他们没有对生活的奢望，他们所剩的时间可能很短，但他们的乐趣只剩下打发时光。
那一天，有一个老人很长时间没有出门，几个老友前去串门，却发现门被反锁着，他们心里清楚的知道发生了什么。门被打开了，老人的遗体被抬了出来，没有伤心，有的只是一声轻轻地叹息。
没有让任何人感到吃惊，也没有人埋怨他的儿子常年不回家。
每一座城市高楼拔地而起，村子里的人都投以歆羡的目光。相比热闹喧嚣的城市，每个村落都像一只被卡住喉咙的公鸡。
空气里挤满了压抑，老迈的村子在偷偷地哭泣，他对于人们的背叛不可能泰然处之，尽管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默默着数着村子里剩下的人数，一天一天的看着他变少，有的离去、有的死去。
我想不出一句宽慰的话，也不忍心欺骗这个曾经受人尊重的老人。人总会死的，你也会，我也会。这根压死你的棒子，早晚会被别人拿走。
你听那遥远的城市涤荡着的歌声，终有一天会成为你的奠歌。
你注定不会形单影只，丧钟早已敲响！
作者：王翎
2018.6.2 山东潍坊
首发于“简书”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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