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叶浮生gr(注:本文在别处发过)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乌夜啼》李煜
【一】
三月,小雨婆娑,清凉中略带着伤感。
姐姐斜倚在窗畔,任凭着细雨穿梭进来,她正目无焦距的看着远方。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样的眼神,怅惘中带着迷茫。
我看不懂,缘何姐姐这新嫁娘,满满的不是喜悦,而尽是哀愁。
【二】
京城里传唱,周家女儿貌美如画,嫁得当今太子煜,两人琴瑟和谐,宛如一双璧人。
六月,花开正浓,蝶舞蜂飞,就在那里,我看到一袭红裳,是姐姐,掩映在万花丛中。
远远的,一面打鼓之上,姐姐红袖翩飞,即使是花丛中最美丽的花也难及那明媚的面庞,姣好的身姿。一缕缕斜晖投射下来,那种美向四周溢开,惊心动魄。
近些的,抚着筝的,正是太子煜,他时而低头轻抚筝,时而抬首浅笑,望着姐姐,那眼里似能流出蜜。
我躲在凉亭后,就这样痴痴的看着,所谓“一生一代一双人”,也不过如此吧。
【三】
我正式见到煜,是在姐姐的寝宫里,彼时煜已登基为唐皇。
我正调笑着姐姐的那幅“连理枝”的刺绣,他一迭小跑着进来,“娥皇,朕找到了《霓裳羽衣舞》的散谱了。”
他兴奋得将曲谱拿给姐姐看,额角细密的汗珠流下来,他顾不上擦拭,整个人身上笼罩着单纯的喜悦和快乐。
他似是并未看到一直立在姐姐近旁的我,只是对着姐姐凝着笑颜,直到姐姐起身,拉我过来,轻声道:“这是我妹妹,清瑶。”
“清瑶见过皇上。”我脆声道。
他的眼神只是在我面上稍作停留,朗声道:
“娥皇的妹妹就是朕的亲妹,一家人,不用拘礼。”说着伸手扶起了我。
我抬起头,看见他灿若朗星的重瞳,如刀削般英挺的面庞 ,许是刚刚跑的急了,鬓边还有一缕流苏垂下。
有那么一阵的缄默,我发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
【四】
“三更,碎玉轩。”
我执着那笺,就着窗外清冷的月光,将那落款看了又看----煜,娟秀的小楷,我在姐姐宫中见过。
自从姐姐病了以来,我一直住在宫中照顾姐姐,姐姐的病时常反复,整整拖了半年光景。太医说姐姐是染上了重风寒,而我却隐隐觉得不仅如此。我和煜都默默知晓,恐怕我们留不住姐姐了。
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伤姐姐的心呢?我仰面躺在塌上,轻轻合上眼,强迫自己不去想那笺。
迷蒙中我走进一片桃花林,漫天飞舞的桃花瓣俨然一片香雪海,正当我陶醉其间,恍惚中却看到一个身影掩藏在一株桃树后 ,金冠束发,白衣胜雪,唇边是那亘古不变的浅浅的笑容,那不正是煜吗?我奔跑着向前寻那影,奈何那身影越退越远......
我猛地惊醒,斜瞥到桌角那张笺,淡淡的月光投下来,那清秀的小楷却有那么一瞬分外妖异。
三更天,我提着绣履,忍不住踏出了宫门。
【五】
我蹑着足,轻轻踏着台阶,直上碎玉轩。
“娥皇,你来了”
我抬起头,正望到他的重瞳。
他改了口:“哦,清瑶……”
我们就倚着阑干而坐,望着那清寒的月光,一阵沉默。
“我送你一样东西好不好?”他殷切的眼神让我难以回绝,我点点头。
他将我的手放在他的手心,将我的手掌慢慢撑开,随即将一枚同心结放在我的掌心,我惊讶之余,更牢牢握紧了这枚同心结,心中滚动着暖暖的热浪。
他的目光在我面上游移,眼角眉梢都溢满了笑意,我盯着他的双眸,却觉得他是在看另外一个人。
“你知道么?朕这么多年都在努力证明自己,证明自己配的上你……”他忽然开口,浓重的酒味儿散发出来。“我做了那么多事情啊,可你为什么都视而不见?你从不笑的,我好想你能笑,还有那个帕子……”
他絮絮说着,像个孩子在喃喃。
我苦笑,他说的“你”,自然不是指我。
【六】
我想煜和我的事,姐姐大概是知道了,她始终头向内侧而卧,再不看我和煜一眼。
我的心里一刹那间涌起铺天盖地的悔意,可惜我多年后才知道,姐姐她不愿意再看我们,原因竟不是我想的这般。
姐姐走了,霓裳随着花颜而去,天地间再无舞姿卓绝的周娥皇。
奴婢们都围拢了过去,凄凄哀哀的哭嚎声一浪浪向外翻腾,煜只是拉着我向殿外走,我频频回首看那塌上再无生气的人儿,眼泪一颗颗的垂落,从小姐姐就对我很好,我和姐姐相差将近十岁,长姐如母,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这么看。走出殿门的十几步,我却觉得有几万年那么漫长。
“清瑶,现在只有你了,”他的眼眸里全是哀恸“你陪我可好?”
我跟上他的脚步,并行在他身旁。
不管他将我当作谁,今生我愿陪他终老。
【七】
南唐国破时,我嫁与煜已有十年。
我和煜并肩走下城楼,舟车劳顿数十日,终于被一行兵士押解着来到汴京,早听说过汴京繁华,那里高楼迭起,金碧辉煌,像极了南唐皇宫,可惜再也不是家园。
还好,我还有煜在我身边。他执着我的手款款走上大殿。
“封南唐国主李煜为违命侯,其妻周氏为违命侯夫人。”
这封号自然是对我们一番折辱。
我抬首,扫视众人,眼中的怒火喷涌而出,我咬着薄唇:
“欺人太甚。”
煜按下我的手,轻声道:“既为阶下囚,这样的屈辱日后还有许多......”
“罪臣领旨谢恩”他已屈身下去,为宋帝一拜,我愣愣地,不知是怎么出的殿门。
【八】
今年的桃花又开了,艳丽的桃花耐不住小院的寂寞,争先恐后的探出墙头。
李煜站在小楼上,遥望宫外绕城的小溪,他不禁陷入沉思。那也是这样一个三月飞花的季节,他在宫外的凄水河畔看到那个穿着黄色纱衣的女子,坐在水边嬉戏,他的心为那女子所牵动,念念不忘。
直到有一天他派人打听到那女子是司徒周宗长女,小字娥皇,他便暗下决心,此生只此不爱。
即便是相守十年的清瑶,在他眼里,亦不过是娥皇生命的延续罢了。
【九】
三年来,我只能隔过重重院落,望望那远楼上的身影,依稀是一袭白衣,再有几缕青丝寥落,其实我根本看不到他的身姿,我只知道他还活着,我便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你可愿从我?”赵光义站在堂前,“你何必等那阶下囚徒,做我的妃子,可保你一生富贵,何乐而不为?”
“我说过,我不愿,我也劝你早日放弃此念。”我咬着嘴唇,恨恨道。
三年来,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我几百次的回绝他,没曾想,他今日却又站在这里。
“如今,我已登基为帝,违命侯当年违背先皇旨意,几欲攻破我大军,不肯渡江,早就该杀......”他邪魅一笑,已让我身上泛起层层寒意。
我的心一瞬间似是有万针齐扎,煜,我不怕死,只盼你能好好活着。我踉跄着跌坐在木椅上,“如果我答应,请你放过李郎。”
我的目光紧锁住他,他满目轻蔑:“那是自然。”
那一晚,我受尽屈辱,我眼神空洞的望着昏暗的灯光,看着满地的衣衫,我只觉得肮脏不堪。
【十】娥皇番外
“为什么,为什么不带我走?”娥皇从睡梦中哭醒,口中依旧喃喃。明日她就要嫁给当朝太子煜了。今夜未有星辰,漆黑的夜幕压得人心头湛湛发疼。
那个人啊,她在杭州的灯会上遇着他。她和家人被拥挤的人潮冲散,无奈只能站在桥边等候家人来寻。谁料几个街头混混将她围拢在桥边,有的伸手拉她衣衫,有的直接摸她的面颊,她气急败坏,一边向后退,一边斥骂这些人,结果脚下一滑,整个人后仰着从桥上翻落,坠入清冷的水中。
满嘴里尽是腐朽的气息,眼睛也酸涩的难以睁开,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但是她苏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那样一双眼睛,很清亮,很坚毅。
那救起她的男子浑身早就湿透了,他站在自己身侧,谦恭地开口道:“小姐哪里人氏?不如某送你回家。”他的眸光中星光灿灿,娥皇不禁点了点头。
她伏在他背上,感受着自他背上传来的温度,他的脚步踏过青石铺就的小路,怦怦有声。一路上,娥皇只是为他指路,并未再多说一句话。
“就是这里了。”娥皇含羞道,“谢谢你送我回来。”
“小姐不用客气。”说罢,他便转身迈开步子。身后娥皇的声音翩跹而至:“我叫周娥皇,你叫什么?”
那身影顿了顿:“我姓赵。”便再没了响动。
“赵......”
娥皇握着手中的帕子,走进府门。从那时起,她再也不曾忘记这个姓氏。
那以后,周家搬离了杭州,娥皇也再也没见过那个赵姓男子,可那情愫深种,却再也难解开。
【十一】赵匡胤番外
那时的赵匡胤不过是个穷小子罢了,即便为帝,赵匡胤还是忘不了自己年少时受尽了屈辱,那时他跟着逃难的百姓,饿的险些晕倒在路边,问过路的人讨点儿吃的,就被喊打喊骂,堂堂七尺男儿,竟被口腹之欲,束缚到寸步难行,直到他知道了周家在施粥。
看着那白亮的米粥,他感觉这竟是天底下最美妙的恩赐,他咕嘟咕嘟的一口饮尽,正踟蹰着要不要再来一碗,一双白如玉壁的手已经端了一碗米粥过来,他讪讪地笑着,没好意思抬头,又是一口饮尽,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此时他才抬头看去,那个女子正冲着她甜甜一笑,只那一笑,他便又低下了头,因为他深知自己定是满面乌黑。
倒是心底,对那个笑意着了魔。
那之后的很多事情,快的让赵匡胤无法控制。
“娥皇举家搬走了。”
“娥皇作了南唐的太子妃。”
“娥皇是一国之后。”
“唐周后薨。”
他握着那绣着连理枝的帕子,欲哭无泪。这么多年,他一直贴身带着。还记得那夜,他孤身一人夜闯南唐宫禁,只为再见娥皇一面,他甚至有想过带娥皇离开。然而娥皇不愿见他,只托了侍女将那帕子带给他。他一直以为娥皇恨他,不愿见他,殊不知娥皇已经病入膏肓,是她害怕让自己看到她憔悴的模样。
是他无能,负了娥皇,即使如今贵为大宋皇帝,奈何香魂已逝。
他看着大殿上跪着的李煜和小周后,他给了南唐五年的时间强大,可惜还是败在自己脚下,为了娥皇,他不准备杀他们。
那清瑶的模样像极了娥皇,只是她少了娥皇的高雅和脱俗,他默默地这般想。
【十二】
我执着白绫,奋力将它抛上了横梁,我已不能为煜守贞,就让我以死谢罪。我将白绫套在自己的脖颈上,毅然踢开了脚下的木椅。
我知道煜从未真正爱过我,在他眼里,我一直是姐姐的影子,一直都是......
【十三】
李煜在院落中徘徊,那鸩酒已送来了两日,今天便是最后的期限了。
多想再见清瑶一面啊,不再把她当作娥皇,只想静静的将她只看作她自己,然而却不能了,她一直深爱着自己,不是吗?可自己却傻到用她来代替娥皇。
娥皇很少对他笑,他甚至觉得,比起对他,娥皇似乎更在意那些陈年旧谱,于是他不停的寻找古谱,那本《霓裳》亦是他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从民间寻到的,可是她依旧没有见到娥皇发自内心的笑。
他不知道是为什么。
但是只要娥皇在他身边,他就是快乐的,他不愿深究,更不敢深究,他怕会有什么他接受不了。
那天夜里,他看见娥皇的亲信宫女把什么东西交给了一个陌生男子,他没有声张,要不然怎由的那人随意出入宫廷。只是他的心在一寸寸的凉。
娥皇不爱他,
清瑶爱他入骨,
为什么他每每都是后知后觉?
他端起那杯鸩酒一饮而尽,感觉有粘稠的液体自嘴角涌出,他跌倒在地上,望着这满院清寒,再无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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