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图是个容易知足的人。手里的钱够花,想吃什么吃什么,有地方住,有人说话,身边有亲人朋友,这就够了。
这样老年人的思想是夏图在大一到处找兼职的时候悟出来的。
朋友说夏图懒散,若不是走了狗屎运在股市挣了点钱,她这样的人简直就是社会败类。
说败类也太过分了吧,我又没偷没抢。
那你在这个年纪天天窝在家里,不是浪费青春是什么?
我的青春我做主,我就是热爱我的床!
夏图自认三观正,但是她的行为绝不值得模仿。
夏图的这个朋友叫依依。两人小学时就知道彼此,是隔壁班的同学。初中同班,友好的关系是用三年慢慢连络起来的。有一天依依提起她们认识十年了,夏图才发现原来她们已经有了这么深的联系。当初具体是怎么成为交心的朋友的,夏图也不记得了。到了高中,两人分别考了两所重点校,高二时依依去了香港,两人仍然保持联系。等上了大学,依依就成了夏图出门的唯一伙伴。
相比夏图,依依的人生要更积极向上一些。当夏图还在高中混日子的时候,依依为了考大学去了香港,夏图还在纠结自己的分数能上什么不要太差的大学的时候,依依拿到了国内重点的保送名额。上了大学,依依的所有课程都是全英文授课,依依刚开始时跟不上,放假回了大陆还要上补习,后来到了大四,依依拿到了会计证,在夏图无所事事的时候,准备考雅思出国留学。
夏图刚听说依依要出国时有些难过,因为她之前并不知道依依有这个打算。依依没有告诉她这件事,但夏图转念一想,依依也并没有隐瞒过,她甚至知道依依在哪个机构念雅思。而当依依和出国的辅导老师聊到她一定要莫纳什大学时说到是要和一个朋友一起去,听见的夏图也在心中默默吃醋。
但夏图仍然装着无所谓,在出国机构出问题时替还在香港的依依到处奔走,还陪着依依在外面吃了晚饭,这对每天回家吃晚饭的夏图来说已经是很大的出行计划了。
夏图把依依视为唯一可以为之牺牲的朋友,也希望依依把她当作最好的朋友。但夏图知道,她在多年的孤单生活中已经习惯了冷漠待人,就算她已经为依依破了很多次例,但相比于依依的其他朋友,她还是冷淡的。而依依对她,已经足够贴心。
记得大学里,有一天晚上,夏图失眠到凌晨三点,终于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四点浅眠的夏图被微信震动的声音惊醒,是依依在发来微信,说她正在去机场的路上,要回大陆。
昨晚十一点的时候她们还在微信上聊过。那天正是万圣夜,依依还在夜店里开PARTY,很开心。
依依说,她的奶奶突然病重,医生说要撑不住了,奶奶说一定要见她。接着依依跟夏图诉说她和奶奶的关系,奶奶和依依从来不亲,奶奶不喜欢依依的妈妈,偏心依依的叔叔,总想着要依依的爸爸补贴叔叔,对依依也并没有多疼爱,每年给依依的压岁钱总是比给堂弟的少。可这次,她即将离开人世的时候,却一定要见依依。
依依说,她现在并不觉得难过,顶多就是前一晚的愉悦散尽,可是那毕竟是她奶奶,这样的状态不对,她觉得自己太冷血了。
夏图一开始只是安慰着她,看到依依这么说,突然一个激灵。她披上外套,拿着手机离开寝室去了自习室,一字一字慢慢对依依说。
没有真的看到奶奶,你没有感觉是很正常的。如果你现在就开始感到痛苦,很可能到了现场你会崩溃。你不是冷血,你只是还不相信这是真的。生活中突然出现的变故令你无法接受。别这样说自己,我看着难受。
夏图很清楚为什么这句话会对自己产生刺激,因为她很清楚依依是一个怎样贴心温暖的人,冷血的是夏图。
夏图的妈妈亲口对夏图说过,“我觉得你冷静的不正常,那种情况居然什么事都没有。”
那是夏图父亲去世后的第二年,夏图和母亲聊起父亲的后事。
夏图在父亲死后只哭了三次,第一次是真情实感,夏图仿佛感到天崩地裂,哭的抑制不住,第二次的时候夏图其实已经冷静下来了,但是她告诉自己要哭,这种时候不哭不正常,第三次的时候夏图抱着父亲的遗照被一群亲戚围在中间,一群嚎哭的老人并不让夏图觉得她们对父亲有多少爱。她当时甚至觉得好笑,觉得烦躁,决定从此以后离开这个地方。
夏图跟依依说,你现在想这些没有意义。你要做的只是做好心理准备,在心里做好最坏的打算。其他事情,想了也没有意义。
她们在微信上说到五点,依依上了飞机。夏图却在自习室里一个人坐到了八点,再也睡不着,头疼了一整天。
那天依依的奶奶熬了过来,但医生说也只能拖一段时间了。
依依和夏图说,明明看到奶奶之前没什么感觉,但是看奶奶插着鼻管,奄奄一息的躺在病床上,那种难过的感觉突然就汹涌而来。等她握住奶奶干瘦的手,她已经泪流满面。
夏图说你看吧,你是很好的人。奶奶也会好的。
然而大家都清楚,人老了,终究是会离去的。而做好准备的离去,总比突然来的好。
两个月后,依依的奶奶去了。
那时还在读大学的夏图刚放假回家,奶奶出殡那天,夏图上午有事走不开,她中午问了依依在哪,然后就坐了动车过去。
夏图到的时候只剩几个亲戚还在祠堂里,依依和几个堂兄弟都不熟,一个人坐在一边。看夏图来了,祠堂里几个人都很惊讶。依依跑过来扑在夏图怀里,说我们出去说。
出来到祠堂外面找个台阶坐下,依依却不说话。
夏图不是没话能找话的人,她这时候很想说些什么让依依不要那么难过,但她最终也只能问一句你还好吗。
依依抱着夏图的手臂,平静的说还好。只是不想呆在里面而已,觉得没有我的位置。他们家和这些亲戚,不熟。
夏图问她什么时候可以走,依依简单地说要等六点,把亲戚们都送回去。明天她要回香港去,她是翘了两天课回来的,后天还要考试。
夏图来和依依在祠堂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一个下午,坐了晚上的动车回家。有一次太晚回家,母亲非常困,却躺在客厅陈旧的木沙发上等她,听她开门进来才慢慢爬起来,走进卧房睡觉。自那以后,夏图便极少晚归。
第二天依依一早就走了,说是下个星期再回来。等依依回来,夏图又回老家过年,两人过了半个月才见面。
其实依依和夏图理想的朋友还有些差距。夏图想要一个朋友,和她一样不爱说话,最好能勤劳一些,这样夏图就可以犯懒。有一手好厨艺,长相要普通,身材要普通,但是要爱吃肉。夏图希望她能有一个朋友,和她手拉手走在西湖边,两人各自带着耳机听音乐,有话要说就拍拍对方的手,等她把耳机拉下来再说。而就算两个人都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
依依什么都好,只是性格活泼,不是能安静拉手走路的人。
但是,依依什么都好。
夏图离不开依依,就算只能在网上,一周发一两条消息,夏图也离不开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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