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 父亲离开我们, 已经十二年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 这十二年, 没有一天我是不思念他的。
我的父亲从少年时就命运多舛, 经历了上山下乡, 文革种种, 最终以老师安身立命。 他生性聪明, 多才多艺, 在那样的年代居然通过邮购教材, 自己学会了弹钢琴! 后来他开始教语文, 然后一步步升职为教导主任, 校长。 他写一笔好字, 一手好文章, 口才尤其出名。 我上当就是他所在的初中。 每次全校大会, 他必口吐莲花, 让我的同学们羡慕不已。 我唯一上过他一次课, 是他晚上给成人中专补课, 我一定要跟去, 课上他问学生人民日报的文学副刊的名字, 无一人知道, 我只好举手作答:大地。 他看了我一眼, 笑而不语。
我的父亲是个典型的山东大汉, 身高一米八, 鼎盛时期头发梳的一丝不乱, 一点点卷发, 玉树临风, 我的同学常打趣我说他像电影演员。 可惜我没有继承的身高, 卷发倒是如假包换。
他从小对我的要求极其严格。 别的小孩儿能做到事儿到我这儿通常不行。 这也养成了我叛逆的性格, 从小就像孙悟空, 总想反出天宫。 但他又极力鼓励我自立。 考重点高中看榜, 这么大的事儿, 他硬是让我一人前往。 其实远远跟在我身后, 看看我榜上有名, 长出一口气, 悄悄离去。
我要保送北外学西班牙语, 征求他的意见, 他问, 你自己觉得呢? 我说我一直都像你一样喜欢语言, 舞文弄墨, 而且学了西语就可以像三毛一样浪迹了呀。 他笑笑, 觉得我天真, 觉得还是去外交部当外交官比较好。
我上大一那一年, 天降横祸, 一向小心的父亲在家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头部受了重伤, 好容易拣回一条命, 但从此失明。 他最爱看书, 却什么也再看不见。 我从此更是一个人流浪天涯, 来美留学, 偶尔回去看看他, 一个人常常孤室独坐, 甚是凄凉。
仿佛这都还不够。 到了2008年, 他又得了急性白血病, 我们全家搬回亚洲, 竭尽全力, 还是没能救回他。 那年春天, 我们最后一次带他去崂山, 他坐在朋友的小院里, 似乎还跟我小酌了一杯, 好在那时候两个女儿已经出生, 绕膝承欢, 给他带来了些许安慰。 到了八月, 竟天人永绝。
这些年, 我离婚, 换专业, 从一个很不开心的小律师变成了一个比较开心有点小成就的硅谷小白领, 不知他赞成否? 我把家又搬回美国, 两个妹妹在美国长大, 一转眼姐姐就要去UCR 读大学了, 如果他在, 会很开心吧?
做完陪小女儿看动画片”Onward”, 整个影片讲的都是哥俩如何努力要把去世的父亲带回世上一天。 当父亲终于拥抱哥哥时, 虽然只有几分种, 我看的泪如雨下, 如果可能, 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哪怕就是再跟父亲说几句家常话, 小酌一杯, 听听他训我, 我也是情愿的。
只有在这样的时候, 才相信有另外一个世界, 不管父亲是清风, 明月, 还是山峰, 希望一起安好。
是以纪念父亲12周年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