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小不稀
托台风山竹的“福”，小小海门一下子既上了央视，又上了热搜。而对于我个人而言，这是有史以来接孩子最为恐怖的一次。整个过程犹如上演灾难大片，至今让我心有余悸。
没有人会预料到这场雨会下得如此大而猛，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九点半接到微信通知时，我立刻出门。小区内已是一片汪洋，除了水，还是水。水面到处漂浮着枯枝败叶，甚至还有垃圾筒。长江路堵得跟停车场似的，水声哗哗，令人仿佛有一种错觉，开的不是汽车，完全是小船在一片汪洋中漂流不定。五分钟的路程，竟然走了四十分钟。一下车更是傻了眼，校门口的水已经及膝深。拥挤的人群中，每一小步都是暗流涌动，最深处水几乎要淹没我的西装短裤。在车上时我曾暗暗祈祷不要熄火，此时我只能暗暗祈祷不要淹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因为你完全不知道下一步会踩到什么，是坚硬的树枝，还是漂浮的垃圾袋。如果不小心滑倒，后面的人很有可能就会踩着你的身体前行。我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刻长出一双翅膀，轻盈地飞过焦急的人群，飞过肮脏的积水，一直飞到教室里去。
从校门口到4号楼，我艰难地走了整整二十分钟。
原来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长江路人民路口到长江路南海路口的距离，是校门口到4号楼的距离。
我已是班级里最后一个到达的家长。班主任还在坚守岗位，而且她的车也已被淹，待我接走孩子，她还要涉水走回家。这一刻，我为自己的迟到而深感愧疚，只觉自己罪不可恕。
我把伞递给小G童鞋，他左手抓住我的胳膊，提醒我前面有台阶。他抓得如此之紧，我甚至觉得痛。我说我来挽着你吧。好吧，他说，那你要挽紧一点哦。我心底暖流微涌，竟又生出百般力量来，一步一步与他依偎着涉水前行。
到家已近十一点。我一屁股坐在客厅里，一动也不想动。体力消耗太大，只觉自己疲惫得像座浑身正在滴水的雕塑。
次日早上五点，我醒了。外面依然大雨如注。我不停地翻看手机，就怕错过放假通知。一直等到六点十分，等到小G童鞋吃完早饭，也没收到任何信息。只有群里一堆家长在纠结。不久便有家长贴心地拍了张校门口的图片，提醒大家仍有积水。六点二十的时候，我在群里说了一句话：我们早已经换上拖鞋驾着小船出海了。
同学家儿子在初中部。整个早上也在不断纠结中。电梯停了，停楼下的车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淹。后来忽忽来了条通知，说早读课暂停，七点三刻到校。我悠悠地回她：高中部可没有任何通知，这种天气出门，是要质量不要命的节奏。我也是醉了。你们七点三刻，已算是优待了。她忿忿地：其他学校都通知放假了，我现在只想骂人。
好吧，我承认，其实这一刻我们都不想做淑女。用一种清新脱俗的说法来表示，就是脏话与我的素质并无半毛关系，它只是我用来表达和宣泄情绪的一种辅助手段。
这种极端恶劣的天气，难道不应该安全第一吗？就放一天假怎么了？怎~么~了？
六点半的时候我收到一条家校通，说校内仍有积水，建议从积水相对较浅的东门进校。我盯着手机屏幕古怪地笑了一下。呵呵。这个时间，恐怕我们家小G童鞋已经坐在教室里正擦干脚上的水呢。
家校通是比较文雅的说法，它其实应该叫指挥台。因为信息的发送从来都是单向的，家长从来都是被动的。它说立正，我们不敢稍息。它说前进，我们不敢后退。我们时刻像只竖着耳朵的兔子，警觉地守候它的指令。比如这个湿漉漉的清晨。我们像怀春的少女在等待情郎，一心盼它来，只怕它不来。最后却发现来的不是情郎，而是大灰狼。
想想也是。停课一天，教学进度会受到影响，孩子情绪会变得松散。最关键的是，根本就来不及布置作业。而且领导多有先见之明啊。因为上午雨居然停了！没错，是真的停了！积水在慢慢消退，露出斑驳的地面和脏乱的泥浆。我不禁对其料事如神的本事佩服得五体投地。一想到早上我还在心里忍不住骂娘，不禁再一次觉得自己罪不可恕。
都说如今的家长既功利又焦虑。可是，我越来越发现，焦虑的，不仅仅是家长。而且家长这种焦虑完全是被近乎畸形的大环境而不断逼迫、催生和发酵出来的。
扯远了。焦虑不是我今天的主题。因为不管我写或不写，一切依然运转如旧。不管我焦虑或不焦虑，藩篱依然牢固如初。
我只是想起，当年我上初中时的某个寒冷的冬夜，雪下得纷纷扬扬。路上积雪很深，在夜幕下白得刺眼。晚自习下课，我擅自住到了学校附近的女同学家。父亲在我回来的必经之路，一座没有栏杆的桥头，等了我许久。后来一直找到学校。当时年少不经事，哪里曾细细体会这一夜父亲的辛苦。刺骨的夜风，飘扬的雪花。我想象不出他立在桥头的身影，是不是孤独，是不是寒冷。我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一夜。每每念及，总是心有戚戚，忧伤与愧疚便要从眼中溢出来。
在这个多灾多难，残酷庸俗的世界上，总会有那么几个镜头，会让人生出百般勇气与力量来。比如那年雪夜父亲挺拔伫立孤独落寞的身影，比如水深处小G童鞋紧紧抓住我的那只温热的手。又比如一直等到最后一个孩子被接走才涉水回家的老师，比如大雨中坚守岗位的交警，比如手捧车牌等待车主前来认领的消防员，比如积水退去后一下一下清扫小区的清洁工。一个个跳转的镜头像一支支温情的小箭，轻轻拨动了心弦，让人骤然忘却困苦，能量倍增。那一束束爱的微光，会引领我穿过潮湿的黑夜，穿过拥挤的人潮，穿过坎坷的旅途，一直到达某个温暖而幸福的港湾。
是的，我一直相信，世界再苛刻凉薄，总会有人默默爱着，和悄悄被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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