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出是生命的磅礴,但生命也需要日落谢幕,回家倒进温柔的被窝,拥一场好眠。
在我不值当单独拎出来说的这二十几年人生里,我妈对我的影响最深,盖因这名女性是个奇人。我跟我妈同一个屋檐下住了二十多年了,我没见她完整地看完过哪部电视剧,客厅里的电视像是我爸的私人物品(好的,我得承认,它的主人还有十二岁以前的我),而我妈的专属领地,是她房间里的一张小书桌——不夸张,超级小,像我这种学起习来把各种资料摊一桌的选手,是非常用不顺手的。我妈在这张桌上学了十多年习,看了几十年书,写了几十年东西。
我妈以汉语言文学的出身死磕会计,硬是在单位大幅裁员的时候转岗到了财务,坚持学习,年复一年的考各种证,她数学底子弱,注会的最后两门考了三年都过不了,到我上高中,为了照顾好我,她才停歇,到如今已是一名资深中会。我儿时的记忆里,我妈每天白天下了班晚上还要骑自行车去上补习班,周末从来都是伏案做题,小时候我闹着要他们带我玩,我妈就带我去遍西安市的大小图书馆,把我往书架上一放,自己就在旁边自习。
看书呢,除了看年轻时候的我嗤之以鼻的《读者》系列,在我高一的时候还啃过老舍的《四世同堂》,那书比砖都厚,在我和我地理老师闲聊时随口提到这事儿,地理老师很是佩服,说你妈妈能静下心看这种大部头,真的很厉害。那时候我懵懵懂懂,不明白这有什么厉害的,可地理老师已经是个有家有孩儿,在世间为很多东西奋斗过的中年人,她太知道那种不易。
写作,是我妈妈现在提起都很开心很有成就感的一段时光,那时候她是他们单位报纸的通讯员,工作之余写点通讯报道,或者小散文。有写作经验的人可能知道,写作的时候需要精神高度集中,这时候是最容易体会到“闹市读书,岿然不动”的境界的,周五下班之前,大家已经无心工作,办公室同事们嘻嘻哈哈聊得开心,我妈坐在她的桌前潜心修改新作品的遣词造句,同事们讨论的话题从要不要再给孩子报个兴趣班到清明假期单位组织去春游,一个字都没飘进我妈耳朵,办公室的领导都说,哎呀李娴真行,坐得住!
我小时候只认识我妈这一个妈妈,就自然地以为大家的妈妈都这样,但我长大之后,才发现并不是这样,我的同学想起自己的妈妈都是想到妈妈做的菜,而我妈在做菜上,确实人为地替我省了很多离别愁绪——着实没啥可怀念的。我和来到外地上学的舍友聊天,问她你想家吗?她说超级想,想我妈做的可乐鸡翅、卤面、这啊那啊(原谅我没记住几个,毕竟嫉妒使我选择性失忆),而我,想了半天,想到的是和我妈酣畅淋漓的聊天。
在我成长的历程中,我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就是我妈。每天吃饭时间我俩谈天说地,东拉西扯,经常从吃饭一直聊到我妈去洗碗,我还要追去厨房继续聊。在或许不同或许相似的观念碰撞里,我们俩经常能受到彼此的启发,那种感觉非常妙,就是你明明白白地听到了脑海中某个关节打通的脆响,那一霎那灵台一片清明,恨不得撒欢奔出门去于呼吸之间尽情吐纳天地灵气,你突然看见了自己于思想上的收获和认知上的进步。
可能是基于思想交流给双方带来的平等基础,我初中的时候周围同学跟男孩儿递个纸条都偷偷摸摸,日记本一定要买带锁的,我呢,跟风也买了个带锁的,第一次打开后再也没找见过,完了问我妈要零用钱说想要买个漂亮的本子写上喜欢的男孩子的名字,我妈说,用你上学期的作业本就行了!我:???
哈哈哈,我妈尊重我的少女心事,我也信任她的“君子坦荡”,日记是再也没上过锁,人生中第一个朋友就这么交下了。
所以在我上初中的时候,我就明白朋友并不是只有一种,那种一起上下学一起分糖吃的是朋友,那种什么都能分享什么都能讨论的更是朋友,而且后者更珍贵。
当然,在很久很久我终于长大了的后来,这般千里迢迢见面不为吃饭喝酒娱乐,只为聊天的朋友也有那么几个,知其珍贵便更觉珍惜。
快到一年一度月最圆了,古人于除夕祈福于重阳敬祖,于清明祭祀于端午出游,偏留一个夜色朗朗来盼团圆,执一杯浊酒清清来邀明月,想来表情深是少不了仪式感的。便罢,隔这月色与母上举杯,敬你柔情百丈引我来,赞你坦荡相交陪我走。
一杯酒,余生一起走。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