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穆陵传之穆陵情影 第二十一章 惊鸿影
1
小七和钟离姑娘在无界山又走了三天，这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因为这山实在太大了，岭连着岭，沟连着沟，虽然景色变幻，层出不穷，可每隔一段路程，都会出现一片似曾相识的风景，小七疑惑起来：
“玉儿，咱俩是不是迷路了？怎么走来走去，好像都转不出去？”
这时玉狐钟离，其实是早已心中有数了，可她现在只在乎和小七在一起的日子，陪他说说话，故意逗他恼，看他走路的姿势。她的心中开始升腾起一种不切实际的欲望，好羡慕在人间，做一对烟火夫妻。
你上山打柴，我在家煮饭。我们或许还可以生上一男半女。你的胡子留起来了，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孔武有力。我小鸟依人，给你铺床，给你补衣，柴米油盐，样样拾起。
我只想静静地守着你，走完这一生一世。然后我会老去，而你受了我的金镶玉，容颜不改。我只想你能对我一世的好，待我如初，等我老去时，再告诉你这个秘密。
你会不会心疼我？会不会此情不渝？你会不会舍不得我，放我不下，等我轮回，和你三生三世……
可她知道自己的浮想连翩是何等不切实际，因为她只还有百日之期。于是她假装没听到小七的话，撒娇卖痴，递以央求之语：
“小七，刚才我们走过的地方，那一谷红叶好美，你再陪我回去看看好吗？”
可我记得那一谷红叶，我们已经看到了三次……小七在心里嘀咕。可他仍不敢违拗于她，因为把她惹急了，会来上那么一句：
“当心雷劈！”
小七你可知道？我这时已经失去了仙力，就是你不肯听我的话，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了……看着小七顺从的样子，玉钟离露出娇憨的微笑，心里却酸楚不禁。
“可是这座山走不出去，什么时候到十方宅？我怕会误了中秋之约……”小七咕哝着。
“你陪我，两个人也闷……对不对？”钟离故意说。
“不是，我们一块出去，会合呆哥，灭了施春秋和老茶那厮，然后回沂山，迎请古寺莲子归位……”小七急着解释。
“回去找你的爹爹居士，还有那小坊主……”钟离声音小了下去。
“人都说居士是我养父，我叫他大大，怎么还扯上邂逅坊？”小七问道。
你可知居士前世是你的生父，那永远长不大的坊主，正是你的妈妈？玉钟离心头一揪。她终究是留他不住的，男人应该有担当，有自己的路，尽他肩头上的责任，然后回去，和他的家人团聚。
“玉儿，你怎么不吭声？你生气了吗？”小七见她一时没言语，连忙问道。
“不，我在计算日子呢，免得耽误了你。”钟离姑娘讨好地笑笑说。
她心里想的却是，此去离八月中秋，还有一个多月。料理完十方宅事宜，回到沂山，估计已是深秋。而自己即便灰飞烟灭，留不下任何痕迹，也不能客死他乡。
就是说她也要回去，叶落归根，回到青丘故地，和泥土同腐。
慢慢打定了主意，她这才说：“我想和你看红叶谷，那儿风光正好，我好教你一门法术。”
“你还有什么法术没传我吗？”小七嘻皮笑脸，“我想学打雷……”
玉姑娘听了，不由脸色一沉：
“我传你这门法术，或者说内功，叫做上虚引。”
“上虚引？”小七歪着头想了想，“这名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见过上虚引？”玉钟离反而懵了。
“容我想想。”小七作思考状，“哎，对了，在东镇书院文心阁！”
小七毕竟少年心性，马上变得兴高采烈起来：“那年农夫伯伯一时高兴，特许我入文心阁读书三天。我偶然翻到一本小册子，上面的字多不识得，但端详了半天，还是认出了三个，就是上虚引！”
“这么说你与这功法有缘喽？”玉钟离一阵伤感，连忙敛住心神，“不过你那时即使看了，也没用的，你并不会使用。”
“为什么？”小七不解。
“因为你还需要我这个师傅。”玉钟离言笑晏晏。
2
玉钟离所说的上虚引，正是青丘狐族导引内丹、催动仙力的法术，全名叫做上仙上虚引。因怕小七猜疑，她才故意略去了前面两个字。
东镇书院文心阁，藏有多种上古青丘典籍。这上仙上虚引，就是其中之一。不过这书肉眼凡胎得人看了是没用的，因为凡人缺少只有狐仙才能修炼的内丹，等同于一部天书。
现在小七已经腹藏玉钟离修炼了三千年的金镶玉，只要懂导引之术，便能发挥内丹的仙力。当下钟离姑娘带小七回到红叶谷里，坐下来，教他调运气息、提升仙力的法门。
刚刚练习纯熟，玉姑娘正要教他怎么催发内丹，听山下一阵马蹄声急，一对青年男女，骑着两匹白马来到谷前，把马一勒，咴儿咴儿停住了。女子拿鞭一指：
“飘灵师兄，你看前面，竟有一对少年情侣！”
玉钟离听来人称他们情侣，不由心里一荡，抬眼一望，见谷外女子年纪约莫三十岁上下，一身戎装，肤色白皙，一道红绸抹额，外加一件藏青色披风，白马长剑，英姿飒爽。男子三十四五岁上下，短衣长身，剑眉入鬓，一看就带有一股英武之气，听这男子说：
“悠燃师妹，我看这对少年男女不是本地人，象是在山中迷了路，被困谷中多日。”
“是吗，那我问问看！”被称作悠燃的女子翻身下马，手搭凉棚往谷中瞅了瞅，喊道，“少年人，你们从哪里来？在这儿做什么呢？”
谷中的少年少女同时回头，少女冲他们挥了挥手，仿佛说了一句什么。
“悠燃师妹，你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吗？”飘灵也跳下马，“就是他们两个看上去挺远，其实离我们很近。他们能够清晰地听到我俩说话，我们却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哦，这是为何？”悠燃愕然。
“因为他们是在阵中。”飘灵说。
“这是哪儿？难道是武林盟主施春秋十方宅的外围防线七绝墟？”悠燃明显表示了吃惊。
飘零点点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儿正是七绝墟的阵中心，无界山。”他说，“不信，你可以再喊喊看。”
“那好。”悠燃上前一步，大声叫道，“喂，你们在那儿做什么呢？出来，我有话问你！”
这对少年伴侣果然朝他们走了过来，可明明已经到了跟前，仿佛没看到他俩一样，朝旁边拐了下去。
那女孩倒还淡然，少年显得十分着急，可不论怎样，就是走不到他们身边。
“是了，要想破无界山，除非找到它的阵胆。”飘灵说。
阵胆？悠燃顺着飘零师兄的视线，向谷中望去，正值太阳西下，夕照灿灿。有一道强光穿过两座山峰的间隙，射在对面的崖壁上。山崖上有一条浮龙，若隐若现。
“就是它了。”飘零指了指说，“师妹，你有没有注意到，那条龙是动的。正是它带动整个阵法转动，使人迷途，失去了方向感。看来十方宅确有高人呢！”
“可是这浮龙这么明显，不是很容易被人破了吗？”悠燃心疑道。
“这阵法妙就妙在其阵胆只有在晚照的强光下才能显现。”飘灵说，“你看前面有两道山峰，状若石门，夕阳光从中间穿过来，方才形成如此强烈的效果，晚一些或早一些，是什么也看不到的。”
“那今天碰巧让我们师兄妹撞见，也是它劫数到了。”悠燃笑着说，“那还得抓紧，要不然等日落西山，浮龙隐没，可找不准阵胆的位置了。”
“嗯，此地距离晚照之处，有三箭之远，你我的飞刀是打不到的，除非……”
“飞刀七出？”悠燃脱口而出。
“飞刀七出，也需要我们兄妹俩合力。”飘灵说。
“那好，师兄你先把我当支箭射出去。”悠燃瞬间明白了飘灵的意思，兴高采烈起来。
“等我把你用内力推进去之后，你务必在空中把飞刀发出，否则你一落地，中了阵法，飞刀也就失了准头。”飘灵说。
悠燃手脚麻利，收拾停当：“好，师兄，事不宜迟！太阳要下山了……”
眼看着太阳西斜，在两峰的间隙中坠了下去。飘灵气沉丹田，两掌齐出，把一股强大内力推入师妹的后背。悠燃借助这一推之力，两足一点，飞身而起，象一只紫燕掠进谷中。接着七把飞刀齐出，连成一条线儿，流星般插向崖壁，只听轰隆一声，半道山崖轰然坍了下来。一条苍龙腾空而起，张牙舞爪挣了几挣，渐渐化于无形。
然后悠燃两脚一收，一个鹞子翻身，落于小七和玉钟离身前。
“好！师妹这一手飞刀七出漂亮，光大我飞刀门名声，也不枉师父素日对你的疼爱了！”飘灵哈哈大笑，在谷外赞道。
“呸！”悠燃含笑嗔道，“岂不闻师父他老人家常说，自古强横不长久，当以柔术化之，以巧力破之，以大德克之？”
3
再说呆哥一个人在清花茅舍，等香狐回来。等到夜半，听到外面有人低低地说话，果然是她。知道事出蹊跷，其中必有个缘故，考虑到客栈不是说话之处，闪身出来。两个人一前一后，向山那边去了。
山头不高，只有小片树林，清冷的月光。香狐到了巨岩掩映处，确信周边无人跟踪，才立住脚，转过身来。
在月光下，她的脸色越发显得苍白，双眸波闪，如流动的清泉。
“呆哥，我有云飞消息了。”她嘴唇嗫嚅着说。
“喔。”呆哥并没有感到意外，这自是因为他处变不惊惯了的。如果不是因为那个让香狐火烧天牢的“熊孩子”，她也不会不辞而别。这一点，呆哥更是心知肚明。
可香狐随之递上来的一封发黄的绢书，却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这是一封血书，打开一看，只写着简短的十六个字：
终扫漠北，虽死无悔。
国仇家恨，剑胆琴心。
字写得潦草之极，鲜红的血迹在月光下，已呈暗褐之色，显然早风干多日。呆哥只觉五脏六腑都象被一把利刃给撕开了，淋漓酣畅，一览无余。
呆哥也不知道自己埋于心海深处的那股家国记忆会是什么，却被这血书无端地击中了，疾若流星，有的放矢。
终扫漠北，虽死无悔，多少代的国恨家仇，中土百姓受尽草原民族的欺凌，至此始得一伸。
这自然是熊云飞的绝笔，看来这位威镇关外的飞将军，已准备以死明志。
而坊间此前所传种种熊将军被捕入狱的版本，皆有不实之处。也就是说，其中必定另有隐情。
琴心剑胆，可昭日月，彪柄史册，传名千古，岂蝇营狗苟之辈所可解得？
“你这是从哪里得来的？”他问道。
香狐的丹凤眼扑闪了两下，还没等她开口，忽然从她怀里传出一声咕咕。
鸽子？！饶是见多识广，老谋深算，呆哥还是表现出了无限惊疑。
香狐胸前扑愣一下，一只小生灵乖乖地从她怀中探出头来。
“你养的信鸽？”看到小东西晃晃毛茸茸的脑袋，眨巴眨巴眼睛，呆哥感觉有点儿难以置信。
因为在沂山之时，他已经听说了香狐的故事。一个思念情郎的女子，训练了一批又一批信鸽，飞向远方，飞越万水千山，只求能够带回她那个“熊孩子”的讯息。
她每夜靠着一方丝帕入眠，因为丝帕上封存了“熊孩子”的体香。纵然这“熊孩子”后来在京城另娶，成为皇亲国戚，心犹不悔。
残酷的现实把她磨练成一名毒女，香艳其貌，蛇蝎其心，杀人无形，神乎其技。可在她内心深处，仍然永葆着那份童贞。
所以她才能够一洗铅华，跋山涉水，只为重践那份青梅竹马的誓言。
终于冥冥之中，使她与自己的信鸽相遇了。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宿世因缘？
果然香狐肯定地点了点头，说自己醒来后不见了呆哥，正在窗口下洗漱，听到外面传来几声咕咕。她想都没想，一脚踢开窗棂，就飞了出去。
她相信自己和她所训练的信鸽之间的那份感应。鸽子在前面飞飞停停，光天化日，在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不好过份使用轻功。信鸽带着她，向京城中心飞去。
飞过一条条街道，一排排房舍，鸽子最后在一所大宅院前停住了。宅门前赫然挂着一块牌匾；
扫北大将军府。
扫北大将军！是飞将军的府邸！虽然香狐讲述已经开始有些平静，呆哥听来仍然是那样惊心动魄。
香狐当时也是惊疑不定地望着这家曾经辉煌无比的门楣，信鸽重新飞了回来，立在她的肩头。
鸽子把小脑袋偎在她脖颈上，轻轻地摩挲着，嘴里发出亲昵地咕咕声。香狐同样从信鸽篷松的羽毛间，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在鸽子的腿上绑着一个竹筒。竹筒里装的，正是这封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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