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双选子

文/咏絮

盲人双选子

    如果是在大南峪上半片长大的70、80后，那你肯定有一段记忆是和“双选子”有关的。

      双选子是李湾人，无妻无子，父母双亡。他的低矮破房子坐落在小南沟门口，在河堤的边上。“双选”是他的小名，因为我们大南峪人习惯在小名后加个“子”，以表亲切，所以双选就成了双选子。至于他的大名，无人考证。他应该是姓李，因为李湾村除了两户姓赵的和一户姓郭的，其余都姓李。双选子生下来就双目失明，记忆中他是五十多的样子，佝偻着腰，头一直搭到膝盖上，衣衫褴褛，头发像鸟窝似的架在头顶上。一手拄着木棍拐杖，一手提个搪瓷缸子，走路时拐杖在路上左点右点，以试路况，随着拐杖的节奏，他的腿也一弯一弯，身子也一蹲一蹲，他就这样在大南峪街道至李湾这六七公里的地理范围内活动着，用这个从没改变过的姿态一步一个脚印的完成了他的一生。

       大南峪上半片人，总有许多“名言”是和双选子有关的:

       穷人说，我过得还不如双选子。

       富人说，吃不上的别糟蹋，给双选子。

       谁不讲个人卫生或形象不好，人们说，你看你像双选子。

      谁家小孩哭闹，大人说:再哭就把你丢给双选子。

       双选子，双选子……

       在十七八年前，大南峪人的生活还不像现在，出门务工的不多，有的村子电都没架通，所以人们之间的距离还是近的，大家很有同情心，很愿意去分享别人的小故事，但乐子却好像很少，所以双选子这样独特的人就被炒成了“红人”。

       如果双选子不是盲人，并且生活在现在，他绝对是个有本事的人。他善抓机遇，嘴甜会交际，还有几首拿手歌曲。

     那年代，农村人最大的乐趣就是农闲去跟集，我们大南峪人叫赶场。逢场的的日子仿佛永远都是艳阳高照，人们的心情也是十分雀跃的。那时还没有蛋蛋车，摩托车也没普及，有自行车的人家也不多，小南沟人赶场，都成群结队，还得早早出发，要趟过双选子家门前的那条河。这个时候，双选子多半会跪在小河边洗脸，拿着一块鹅卵石，使劲的在手上和脸上磨着，四季如此，冬天“赶年场”，双选也是那样跪着洗着磨着，远处的河面冒着白汽。听赶场人的脚步声近了，他会大声问:“赶去哩吗？”赶场人答:“啊！赶去哩，你不去吗？”双选子回答:“去哩！你们先走，我脸洗了就来了！”赶场人说:“哦！你慢慢洗着，洗干净了勾子背来（方言:后面来）”。双选子和整个大南峪上半片人都是熟人，和什么人都能搭上话，什么人见了他也要停下来和他谝几句。

      双选子肯定会去赶场，因为这天各饭馆都开门了，剩饭剩菜能讨不少，而且每个馆子的老板好像都对他有独特的好感，要是有一天他没来，老板们肯定会问:“双选子今天怎么没赶场来，我还给攒了一碗剩饭哩！”

      双选子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讨到食物的机会，他不仅爱赶场，还爱赶酒席，以李湾村为点方圆五里，谁家红白喜事，最少不了他，对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主人们好像也不反感。酒席总管会告诉厨子，让把双选子“打发”一下，然后厨子会取几个馍馍或些许剩菜放到他的搪瓷缸子里，说:“赶紧去，今天忙的很，你别挡地方了”然后双选子端着这几天的希望，满心欢喜，用他不变的走势，蠕动着，回去了……

      双选子门前的那道河堤两边有两棵很大的树，不知是杨树还是柳树，我记不清了，反正不是杨树就是柳树。夏天，双选坐在他的破土屋门口，专听过路人的脚步声，脚步声近了，他大声说:“歇嘎着！”这一道走的多半是小南沟人，所以总会应邀坐在大树底下歇歇，似乎是对双选子的盛情难却。也许盲人的世界是挺孤独的，尤其是他这样的孤寡盲人，也或许他自己看不见，所以太想了解这个世界的样子，才那么想从别人那里“看”到些什么。双选子挺会为人解闷，有时路人说:“双选子，给我们唱两句。”这时的双选子会豪不谦虚，他清清嗓子:“天不下雨天不刮风天上有太阳，走了太阳来了月亮又是晚上……”，“妹妹坐船头，哥哥岸上走……”双选子的歌喉浑厚嗓门亮堂，唱的都是当时的流行歌曲，只是偶尔咬字不清，会博的哄堂大笑。他从不怯场，何时何地，只要有人要听他就唱。有时走在路上他也唱，他的歌声伴着他的走势和故事，在那几年的李湾方圆也算一道独特的风景吧。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么高的知名度，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多年后还能让那么多人想起。

     我上初中那时，每周都会路过双选子家两次，多半和他谝几句，让他唱两句。和双选子说话总是会让路人感到快活，进沟的路上再拿来回味，觉得脚下的路也短了。回家后再把这些讲给家人和邻里，他们也会乐呵起来。

     后来我初中毕业去县城上高中，高中毕业去省城上大学，大学毕业后在外地工作，回家的机会少了，那条土路也很少再走过，有关双选子的故事也就淡了。

       有一年回家，我看到双选子的破土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漂亮的小砖房。爷爷说“5.12”地震后他那房子就不能住了，灾后重建时被他侄儿拆掉，在上面盖了新房……

      又有一年回家，小南沟的土路变成了平坦的水泥路，高兴之余却突然感觉小南沟门上好像缺了点什么。我问爷爷:“双选子呢？”爷爷说:“早就不在了……”

    现在，双选子和他的屋子都不在了，可他留给我们这一代人的欢歌笑语还在。上天给了他一个残缺的身体，却没有因怜悯而给他一个家庭，上天总是不公平的。有时候我们不能去怨天尤人，应该学学双选子，纵然苦难，也要苦中作乐，把无法更改的生命，演绎成另一种快乐，看不见门前的风景，就去聆听路人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