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杨

作者: 玛尔斐莎 | 来源:发表于2018-03-06 07:05 被阅读0次

    杨桂芳生了一个女娃娃,在这样的县城里这种事情几乎是不被原谅的错误,原本想用在儿子身上的名字——张盛,用在了女儿身上,接着七年之后第二个孩子依旧是个女孩,对于这种一错再错的女人,家里人甚至懒得起名字,叫她张杨。她们的父亲是个脾气火爆的男人,动不动就打她们,在这样的小地方,所谓的男人就是要打老婆,所谓的男子汉就是要凶,要脾气大,他叫张祯,他的父亲读过书,却不得不回了乡下取了个性格暴躁的乡下女人,父亲去世的很早,张祯被母亲带大,没有父亲身上的半点儒雅,只和母亲一样性格暴虐。

    两个女儿并没有什么好的地方,看着每天母亲跟父亲吵架,父亲拿椅子砸在母亲身上,母亲不依不饶的拿脸盆甩去,姐妹俩都像极了父亲的长相,细长的眼睛透着冷漠,眼角往下垂着,像是在脸上被小刀划开了两条缝一样小的眼睛里面全是不屑一顾,仿佛天塌下来也不过就是破了个洞,不碍事。姐姐张盛冷漠的厉害,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考上了大学跑得远远的就再也不回来了,在那里又是一个新的世界,新的模样,怎么样活的不都比现在这个地方好吗?不管是同学,妹妹还是母亲父亲,但凡是碍着她看书学习上课的,她都不会那么轻易的放过他们。打个比方说吧,那是她小学的时候,第一次听说考了大学就可以四年都离家远远的,她就坚定了这个信心。父亲拉她下地,她就跑到镇上的网吧去过夜看书,网管找她要钱,她总是说,等我考上大学挣了钱都给你,结果最后她准备还钱的时候网吧老板被当地的一些混混打死了,她也就没仔细找过那个网管。等她长得大了些,初中的时候有同学同她开玩笑,趁着她看书时候戳她的后脊背,上着课,她站起来转头给了后座的男生一拳头,打的他鼻梁骨骨裂,男生的母亲跑到学校里来吵吵闹闹,她一言不发,男生母亲看到她父亲抄起板凳腿打在她背上,被老师夺走了板凳腿,他一巴掌把她打得转了个圈坐在地上,满是鼻血的样子吓坏了男生的母亲,不再说什么。妹妹还小的时候拉着她出去玩,她一巴掌打哭了妹妹把她锁在门里她跑到山头上看书去了。母亲叫她帮忙,她冷冷的站在门口看着母亲剥玉米棒子,因为这些对做题没有什么好处。

    当然她顺利的考上了大学,可是依旧冷漠,骨子深处藏着一家子的暴虐情绪,她学会了不再暴力,而是用一些其他的手段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比如说谣言和诽谤。

    张杨和张盛很不一样,张杨不是一个冷漠的人,反倒热血的厉害,仿佛血都是热的,时时刻刻都是热的。听说姐姐要考大学,她就想尽一切办法捣乱,她不喜欢她姐姐,因为她姐姐被街坊夸赞,因为她姐姐足够冷漠的去面对家人,因为姐姐甚至可以忍受父亲有时候那火钳子去烫母亲,但是她还是很高兴姐姐不会被人欺负,父亲打她的时候张杨也会去拉一下,顺便帮她挨上几个巴掌。只有压抑不了的暴力在血液里翻腾,她很小的时候帮母亲挡过火钳子,拳头,巴掌,板凳腿。

    小学二年级冬天的时候两颊被冻得通红鼻涕挂在脸上,有个高年级的学生欺负了她的一个玩伴,她跳起来揪住高年级男生的头发,却被他掀翻在地上,脸上擦破了皮,她接着用书包砸在男生的脑袋上,有只铅笔从书包的破洞里掉了出来,被激怒的男生抓起她细嫩的胳膊,被她拿铅笔狠狠地扎在了手臂上,鲜血直冒,五年级的男生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她拔走了铅笔,背起破洞的书包,吸了吸鼻子,去给那个玩伴擦眼泪,可那个玩伴却害怕的跑了,她以后就成了班里坏孩子的代名词,不过没有男孩子敢欺负她,也没有女孩子愿意同她玩。凡是同她做同桌的男生每个都被她打得躲在桌子下面不敢出来,她仿佛是叶卡捷琳娜二世一样不可一世,当然也有同样被标为坏孩子的男生同她做朋友,他们拉帮结派,他们为了帮派里的朋友们去打架,她在初中的时候在局子里坐了两天,看着大家都被各自的父母带回家,只有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她问看守的人说,她能不能多呆两天,这里的饭是热的,房子还暖和,回家还要被打,不过最后她的父亲没有来,来的是母亲,母亲什么也没说,出了派出所就给了她一巴掌,她抱着母亲,什么话都没有说。

    今天她初二了,今年的新年来的由其的晚,在新年来之前还下了两场暴雪,她觉得她可能会死在家里了,满手都是冻疮打春了之后痒的不行,今年开学也尤其的早,元宵节前的一周就开了学,她一如既往的放了学,从全市最差的初中走出来,这里有全市最坏的学生,最暴力的学生,最差的学风,张杨却觉得如鱼得水般自在,比起原先在那些还可以的初中要好些。忘记说了,张杨之前转了三次学,因为她爷爷有些亲戚看不下去就想把她送去好学校,在那里被开除了,因为有男生偷偷摸一个女生的大腿,张杨把那个男生的手指折断了给他的脸上留下了个漂亮的划痕;接着送去了还可以的学校,她有个很瘦弱的男生朋友,她是倒数第一,他是倒数第二,他因为先天性心脏病去世,她三天打断了一个想来班里找事男生的鼻子,给了一个喜欢给老师献殷勤的女生一巴掌,应该不止一巴掌,毕竟到最后的时候她连头发都被扯掉了,张杨的嘴角也被打青了,再之后她砸坏了班里两个桌子,三条椅子,打断了一根扫把;第三次她被送去了一个一般般的学校,那里她和那些抽烟喝酒烫头的差学生出去骑摩托车,被一个不认识的醉酒中年人抱住,她抽出腰里的甩棍把他打得躺在路中间,最后也不知道起没起来,被开除还是因为跟那些人骑摩托车的混混到别的学校给朋友报仇打架。这次,她来了这个公认的差学校,那个所谓的亲戚看她无药可救转去资助她姐姐了,并留下一句话,说,如果这个学期她再打架那么他就不会再做任何资助了。

    她想了想,觉得还是安分些好,在这样的差学校里,有暴力的孩子,也有残疾的孩子,还有比张杨家还穷的孩子,学校倒也不管他们听不听课,任他们翻了墙头去外面喝酒,只是在学校里如果打架打得太厉害会有保安把他们分开,不出血的打架学校也不会怎么管。她觉着无聊看起了书,写起了歪歪扭扭的字,学校联欢会上她还上去唱了歌,演了小品,老师还挺喜欢她,她也没怎么打架了,可算熬到了期末,他们学校里请来了一个好学校的老师,给他们讲课,下面是她的原话。

    “你们还在初中,就这样,以后能有什么出路,不过就是回到以前你们家的破房子里面,接着过那样的日子,你们挣不到钱的,你们什么都做不了的,除非你们好好努力考个好高中,上个好大学。而且你们不能因为你们父母是什么样就成为什么样的人啊,你们还小,不懂,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你们这是自己在毁掉自己啊!我都不懂你们这些学生怎么想的,你的父母们让你们上学,你们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老师,活着的方法多着呢,就是你好日子过惯了,我可过不惯你们的好日子。”有个学生站起来说。

    “那你们至少得好好把书读完啊!你们连字都不认识出去怎么办!我都为你们担心啊!而且我们过的也不是好日子啊,谁过的日子那么简单啊!”

    “老师你知道我们家每个月总共就只能拿500块吗?高中的学费要多少钱!大学的学费要多少钱!你给我掏么!你以为我不想吗!”穿着破洞T恤的男孩站起来说,“你知道书本费还有这些他妈的试卷就多少钱了吗!够我家吃一个月的啊!”

    老师有些愣了愣,一时没接上话。

    “老师你爸妈捡垃圾吗?你妈有精神问题每天在家里摔东西吗?你爸有离家了让你一个人照顾你妈吗?!”有个有些口吃的男孩说道。

    “那你们可以申请补助啊,应该有不少钱吧。”老师推了推眼镜,觉得自己有点站不稳。

    “不少钱!低保才几个钱!你家上上下下有五张嘴吗!你知不知道低保证办下来要多少钱!”

    “你懂什么!你吃过最大的苦就是穿着那双高跟鞋站在那里听我们说话!你什么都不懂,就不要站在上面放屁了!”有个女生用非常尖锐的声音大喊。

    学生们的情绪有些激动,保安进来了,站在角落里,看着有的学生们已经捏紧了拳头。张杨坐在角落里折着纸玫瑰,她每次想要打架的时候就坐下来折一朵,今天折了好多,好多,好多,满地都是。

    接着,有个老师走上来,把暂时不知道怎么讲话的老师带下去。

    “好了,我们今天就到这里了。”

    “说啊!你们接着说啊!你们不是很懂吗!”有人大喊着,舞台上的灯关了,观众席上的灯开了,四周围的都是保安,无处可逃,大喊的人毫无保留的被暴露在灯光下,保安把他按住了,他动了手,打掉了保安的帽子,附近的学生,抽出裤筒里的甩棍,还有的拿着小刀,向保安扑去,二十个保安,三十个学生,她用完了手里所有的纸,找不到折玫瑰的纸,她觉得自己的血液因为那些话有些燥热,不是因为那些话伤害了谁,她就是被这种空气里都是暴力的点燃了,她觉得那些叠好的玫瑰花一点用处都没有,所有压抑着的暴力全都涌到了脑子里面,她一拳头下去打在了抓着那个口吃孩子的保安身上,她拿起板凳砸在那些穿制服的成年男人身上,仿佛他们是她的父亲,是那个想要搂她的男孩,那个喝醉了的男人,木头制的板凳被砸成一条一条的带着钉子的短木棍,她挥起来钉在了那些人身上,她嘴角甚至带着笑容,她享受这种血与肉的暴力,这让她觉得真实,让她觉得这才是她,真正的她。

    最后一切的结局,结束在那个被她用板凳腿弄伤发怒的保安用棍子打在她的后脑勺,她倒在地上一滩血,睁着细细的小眼睛,泡在血里,那些同她玩的好的男生女生痛哭起来,十三四岁的孩子们就像疯了一样打着保安,没有几个保安被打伤,最严重的就是手上有几个被钉出来的孔,接着派出所的人来了,带走了所有的学生,救护车来了,抬走了她。

    回到家,张盛也在家,看到妹妹的尸体盖着白布,甚至有些高兴,毕竟是少了一张嘴,毕竟少了一个烦人的人,而父母,也不重要了,办完葬礼就可以永远不回来了。

    家里翻遍了也没有她的一张照片,遗照是她那个瘦弱的男性朋友拍的,彩色的。

    她的太阳穴上有一块很深的伤口,快到肩膀的头发,小小的眼睛没有任何上扬的样子,嘴角的笑意也不明显,逆着光她的脸有些暗,金色的夕阳从她的四周窜出来,嘴角的淤青还没消失,消瘦的下巴微微抬起和鼻子有着美好的曲线,耳朵上戴着一个不起眼的耳环,没有任何妆容,眼睛小的让人以为她在笑,那是冬天,她穿着单薄的衣服,脖子露出来,粉色带着两片的书包背了一半,另一半搭在手肘,手插在脏兮兮的粉色外套里面,十三岁的孩子的稚气美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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