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8年2月16日 周五 晴
早上给儿子打了电话,告诉他如果你再不回来,那就不用回了。
儿子在那头,沉默不语。放下电话,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静默。心里就像堵了一面厚厚的墙,在这个小小的封闭空间里,我终于忍不住重重叹出了那口气。
抬头,微弱阳光从那扇破旧的木窗窜入,将镜子里的那张脸映的如此明晰。已经很久不曾这样仔细的看过自己了,昨天去老王那里推了头,整个人看着利索了点儿,可是镜子里的那张脸,令我忍不住想要逃避。浑浊的双眼,斑驳的皱纹,黑红的皮肤,再配上已经开始弯曲的背脊,呵,谁会相信我才四十多岁。
前几天在街上碰到六子,老同学十几年没见过了,这小子还是那张脸,烫了头,更显年轻。我笑着说你小子一点儿没老啊,他也笑,说哪儿能啊,老了老了。相互加了微信,我看着他发的那些朋友圈,心里忍不住羡慕,游山玩水,美食好酒。想当初这小子在学校就知道浑水摸鱼,作业都是从我这儿抄的,整天跟在我屁股后头叫大哥。
现在呢,翻了个个儿,他成了那个底气更足的人了,轮到我羡慕他。他以前说要开家餐馆,现在真成了老板。
我呢,曾经的我,何曾想过自己人到中年会是这幅模样。当初的壮志凌云,豪气冲天,在那个叫做现实的世界面前显得那样不堪一击。
快三十年的人生,此刻在脑中如同白驹过隙,从第一次因为渴望用自己的力量去减轻家庭负担而毅然辍学去打工开始,我成了一个行走在沙漠中的独行者,面对着一望无垠的荒漠,极力渴望改变现状。初生朝阳的大气,宁静黄昏的温柔,偶尔冒出头的生物,都是独属于这片荒漠的美景,可是我无暇顾及这些,从决定踏入这片荒漠开始,我只有一个目标,穿过它,走出去。
我所求的,是一路上的沙漠绿洲,承载着活下来,走出去的全部希望。曾经的美好想象,在一天一天的风吹日晒,漫天尘沙中逐渐消逝。我迫切渴望离开这片荒漠,希望卸下身上沉重的负累,脑袋里的那根弦,始终绷紧,从不敢停下脚步,坐下休息。我怕,我怕我一旦坐下,就再也起不来。
我觉得很累又很孤独,天地广阔,唯我禹禹独行,可是我不能表露半分内心的脆弱,因为我支撑着这个家,这是我应负的责任,我必须强大,我必须告诉我要守护的人,我可以搞定一切,纵使,我的双眼,已渐渐浑浊,我的背脊,已慢慢弯曲,我的步子,越来越慢......
我也想像当下的年轻人那样,肆无忌惮地宣泄自己内心的喜怒哀乐,可是,我知道我不能也做不到。这是我的尊严,我无法忍受自己流露出一丝软弱,我觉得,暗夜里有无数双眼睛在紧紧的盯着我,不断地在我耳边嚷嚷,这么累,还坚持做什么,出去了也没有金银美酒,出去做什么,不如就此躺下,得个自在。
他们是无法逃离的孤魂,被永远禁锢在了这片荒漠。他们无法忍受我不顾一切前行的意念,他们要将我如同这路上见过的无数枯骨一般,彻底地掩埋在这片荒凉之境。可是,我不甘,我不能,我不敢......
我纵使苦痛,软弱,无奈,迷茫,不甘,怀疑......也通通只能按压在自己心底。
我是这个家的希望,我也曾经有过梦想,我从未后悔辍学从工的决定,但我拼尽全力也要让孩子念书。
我不想让他重蹈我的覆辙,所以我不惜一切也要筹钱给他上学。无数次低声下气,仅为凑齐学费。我习惯了一个人端着一杯酒沉默地喝,因为唯有这点儿独处时间,让我什么都不用再想。很多时候,我厌恶与人交际,那些踩高捧低的轻蔑眼神和明嘲暗讽的言语,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刺入我的四肢百骸,令我痛到抽搐。
我从未告诉儿子这些,因为我是一个男人,更是一个父亲,我不想让他过早面对这冰冷的现实。
可是,在听到儿子迷恋上网络游戏,整日混在网吧,甚至不知何时学会了抽烟喝酒,我再也忍不住爆发。
内心的困兽在咆哮,无数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如洪水奔涌,倾泻而出。我狠狠地抽了他一顿,可是我的手,在抖,我的心,在痛。
我问自己,是自己做错了吗?将他保护在自己身后,我只是不想让他如我一般啊,因为家庭,放弃自己的梦想!我曾和他说过,你要是能考上学校,砸锅卖铁也要供应你上学。我自己已经来不及,所以我不想让他以后后悔。我不想让他觉得不如别人,所以总是力所能及地满足他的要求。
他永远不知道,他在网吧沉迷游戏世界的时候,一个大男人,在菜场里为了几毛钱和摊主讨价还价,只为了省下几块钱。他在抽着几十一包的香烟的时候,他的父亲可能正在低声下气地求着别人能尽可能先给他几个工钱。
这些年,所有的人都说我一下子老了,让我多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我却无暇顾及,父母生病,四处筹钱求医,在医院日日陪护。儿子上学,高额的学费让我沉重,可是还是东拼西凑地将钱交给了他。
曾经将要接近两百斤的大汉,现在竟然有人说羡慕我腿细。无数的重担,让我喘不过气。可是我说不出口,一个人背负太久,我已经忘了如何开口倾诉,也无人倾诉。
太阳好像越来越盛,镜子里反光的厉害,我忍不住闭上双眼,儿子离家前的怨愤,父母日渐年迈的身躯,妻子一次又一次欲言又止的眼神,走马观花在眼前掠过,镜子里,那束阳光,在我细纹斑驳的眼下反射出光。
角落里的蛛网上是一只奋力扑腾的飞蛾,丝网的阴暗处,有只蜘蛛在贪婪地注视着它即将到口的美食。
最后叹了口气,放下窗帘,拉开门栓,离开了这个乌托邦。一夜不归,不知道这孩子有没有吃饭,我得去准备点儿吃的。
得生的飞蛾已经不知去向,残破的蛛网后,那只蜘蛛在向我投射怨毒和不甘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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