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湖南常德人,被卖到旺昌煤矿做工时,年仅八岁。
八岁就离乡背井,父亲对家乡的印象几乎是模糊的,然而又是很亲切的。在四川生活了四十多个年头,父亲一天也没忘记过家乡,也从来没有断过回家乡的念头。夜晚,父亲常常梦见自己站在家乡的田埂上,站在他放过牛羊的山坡上,站在他模鱼捉蟹的小河边。每当父亲向我们讲诉他的梦中所见时,总是高兴得合不拢嘴,连拿着烟袋的手也在颤抖。那时,我们就会跟着父亲傻笑一气.并奇怪父亲为什么这么想回那个已经让他很陌生的地方。
在我幼年的记忆里,父亲那时惟一的一个愿望就是回常德老家看看。遗憾的是,父亲这个愿望直到他死都没有实现。现在想来,这不能不说是他老人家离开人世的一个最大的遗憾,也是我们做子女的一个最大的遗憾。
父亲死于一九七六年的冬天。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寒风呼啸,阴雨绵绵。我刚上完数学课,人还没有出教室,就听见楼下有人扯开喉咙在喊:“范老师,快出来,你家里有急事。”
我蹬蹬地跑下楼,校长很着急地把手一挥,说:”把书给我,你赶快回家。”我满脸疑惑地望着校长,校长跺跺脚说:"你赶快回啊!”我这才转身向学校大门走去。
出校门不远,我看见一辆黄河牌卡车正在启动,看车头的朝向,估计是回广顺的,于是我没征得司机的同意就翻身上了车。
卡车载着我在坑坑洼洼的乡间公路上风驰电掣般地向前飞奔,没容我把家里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想明白,车就已经到了广顺.。
下车没走几步,我看见去我家的路上零零落落的撒着很多的小白花,一种不祥之感霎时向我袭来,天在我的头上旋转,我两眼发黑,双腿一软,膝盖就着了地。
在距家四五十米的地方,我听到了嚎啕哭声,声声催人泪下,撕心裂肺。
我像踩高跷的,一步一步地把脚移到了父亲的灵榻前.
“父亲————”我哭喊着一下扑在穿一身素白衣已经僵硬的父亲的遗体上.
“父亲——父亲——”我趴在父亲遗体上哭得死去活来。这个世上,再没有比失去父亲更让我悲痛的了。
整个晚上,我都跪在父亲灵柩前,低声哭泣,其他人忍受不了深夜的沁骨的寒冷,都进屋暖和睡觉去了,只有我的一个好同学陪着我和我的父亲一直坐到天明。
父亲去的很突然,他下早班回来,在家做了很多的家务事:劈发火材,碎煤,掏炉灰,担水,擦门窗桌凳……做完这一切,他刚坐下来,就听门外有人喊:“老范,差你一个了。”父亲就吧嗒吧嗒地吸着旱烟往外走,。走着走着就蹲下去再也起不来了。父亲死在医院急救室里,死前的一刹那,姐姐看见父亲的嘴张得很大很大,他似乎想对她说点什么,但最终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就断气了。
父亲的死,给我留下了很多的遗憾,很多的悲痛,在他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笼罩在这悲痛的阴影里,几十年都不能释怀。白天,父亲常常出现在我的记忆里,晚上,又常常出现在我的梦中.
不知是否还有人记得中国历史上的那个饥饿年代,如果还记得,那么他一定不会忘记那个食不饱肚的艰苦岁月。
那时我很小,父亲的很多事情其实我一点都不曾记得,父亲去世后,姐妹聚在一起总免不了喜欢以父亲为话题,于是父亲的很多往事就一点一点的汇集到我的脑海里。
在那个饥饿年代里,我们家发生了很多的事情,这事情说起来也许很难为情或许还有人认为很丢人,但是,我觉得,正是这些是事情,让我看到人世间最伟大的父爱。最难能可贵的父爱。
父亲的爱,重于泰山.深过大海,没有谁可以随便忘记!也不能随便忘记!
也许,我所说的父爱距离现代人的从生活太遥远,在现代人看来是那么的微不足道,那么羞于启齿,然而,我以为,那正是父亲可贵的地方。
特殊年代的父爱没有特殊的内容,没有深刻的含义,但它总让我淆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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