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爸，我的少年

我的老爸，我的少年

我打开门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沙发上，红润的脸上一脸憨笑地看着我，嘴角眼角都尽可能向上扬着，他的眼眸有些混沌眼神却清澈无比，他的那种发自内心的真诚和亲近感无论多久远也不能改变。

这一年距离那次事故已经过去快八年了，那一幕至今还历历在目：

他闭着眼睛嘴里插着呼吸机头上脸上都包着白纱布就这么躺在ICU的病床上，他的四肢瘦弱干枯，他的脸上青紫且肿得老高，任凭我们怎么呼唤他就是不再应答。整整三十八天以后他才睁开那灰灰的混沌的眼睛，四处张望却对这个世界浑然不知，谁也不认识，不会说话不会吞咽不会大小便......俨然一个刚出生的小宝宝，需要我们全身心放松去呵护。

而后我们一家人经历了漫长的康复期，在那段灰暗的日子里，父亲的每一次进步每一阶段的好转都是我们一个甚大的褒奖，他认识人了他会走路了他拔掉胃管了他做了补颅骨手术他引流手术成功他不再需要高压氧舱治疗......就这样他又经历了一轮新的成长，成为今天的模样，永远像个孩子那般真诚美好。

弟弟说，也许对于父亲而言这也件好事，他终于可以不再忙碌不再辛苦了，就这样安静地享受每天简单的生活也挺好的。

就这样被动地安静简单，仿佛一瞬间就隔绝了从前。

我常想起那些从前的时光，那个倔强坚强勇敢勤劳智慧的老爸，他力大无穷，他一餐可以吃一碗红烧肉三十个鸡蛋，他自学泥工漆工，他一砖一瓦一个人盖好了家里的第一栋新房，他走南闯北青藏铁路沪杭高铁都留下了他坚实的足迹，他为了生计学摩的种大棚和母亲省吃简用养活一大家子立志培养三个大学生......

我想起他凌晨三四点和母亲在水田里插秧的情景，想起他拉着一平板车的粪脚下艰难却有力的脚步，想起他背着一袋袋刚从打稻机里装出来的稻谷额上流下的一缕缕的汗，想起他一开口就智慧而朴实的言语，万般皆下品 惟有读书高，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想起他总是在忙碌，忙完外面忙家里，忙完工地忙农活，偶有的空闲他也是在厨房......

此时，我静静地注视着他，这个已经衰老发福的少年，他依然喜欢微笑，喜欢漂亮的衣服，仍然坚持每天洗澡讲究卫生，只是他开始变得简单，简单得一如从前那个白衣少年。

注视久了，他已不再看我，微微闭上他那已经三四层的眼皮，红润的脸上还是带着笑，就这样半闭着眼靠在沙发上，脚下踩着康复车，我坐在他旁边轻轻靠在他的肩头，突然就想到了往昔，我坐在他自行车的后座，感受他山一样的伟岸，那个时候只要有他在，多远的路都不叫路，多徒的山他都会拉着我们一起去征服。

可是现在，他真的老了，他已叫不出我们的名字，他总是在想然后抱歉地笑着，不记得了，当你提醒他，他就说就是呀。

他不再是那个伶牙俐齿有一通大道理的父亲，他不再是那个健步如飞有一股永远使不完的劲的父亲，他就这样突然温柔了下来，他只是一个纯净的少年，憨憨地笑着，眼里尽是温柔。

我于是想起乘风破浪，想起那个父亲，想起那个儿子，那也曾是我的父亲，我也曾是那样的孩子。

人生中有些变故总是防不胜防，而我仍感恩，他历经磨难依然这般坚韧地继续着这样顽强的生命，身体上尽显着这样悲苦的磨难，脸上却没有饱经风霜的愁容，一汪清泉般的眼神让人讶叹生命的可敬。

我的老爸，我的少年，从过去到现在变化的老爸，不变的少年，你也许感受不到岁月流经的声响，你一如初出茅庐般对这个世界饱有新奇，你也常会被人骗，但我们爱你，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你栖息的港湾，一如从前你护着我们一样。

倘若人生必有归途，我想你就好好做一个少年就好，简单的少年，迎着风你哪怕再奔跑不了就这样一步一步走着也很好，风是轻的云是淡的，我就想在后面默默地跟着陪着你，陪着你数春秋，给你讲那过去的故事，听你夸张的笑声......这样就好，给我时光去抵偿那些逝去的美好回忆，仿佛我们只是换了个位置而已。

来，不好走的路，你牵着我慢慢走，远一点的路我推着你，慢慢走慢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