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即将去外地上学，母亲专门来回三十几里山路，到镇上割了一斤多肉，给我做了碗红烧肉炖土豆。在相互客气推让中，最后，那碗肉，让我家大黄狗吃个精光。
1986年，我考上了初中专，那时候，上初中专一毕业就包分配，而且每月有几十块钱的津贴。
这对一辈子盼着儿子跳出农门的父母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喜讯。
那段时间，父母见了任何人都是笑眯眯的，就连遇到外村人，父母都会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临上学的头天下午，我和父亲早早就收了工。刚进院子，就闻到一股肉香味。
“哥、哥，咱妈今天到镇上买肉了，今天晚上专门给你吃肉。”还没有等我进屋，妹妹便迎了上来，站在院子里大喊起来。
“啥，专门给我吃肉，你们不吃呀？”我问道。
“妈说了，你明天就走咧，这肉是专门让你一个人吃的，说你给我吃，我也不能吃。”妹妹边说边咽着口水。
我知道，家里太穷了，仅靠着那几亩庄稼，最多就是能够填饱肚皮，手头花的钱却几乎没有。
为了给我凑学费，整个假期，每天天不亮，我和父亲就带着干粮和水去山里挖药换钱。
有次，我们在挖黄芩时，碰到了地窝蜂，虽然跑得快，父亲还是被地窝蜂给蛰了几下。
但父亲硬是半天也没有休息，只是把大蒜捣烂抹了抹，就继续上山挖药去了。
终于，我们父子俩通过挖药，加上母亲平时牙缝里抠出来的一百多块钱，基本上够我上学的费用了。
走进厨房，我看见母亲坐在灶膛口，一边往灶里加柴，一边擦汗。这么多年，母亲为了我的上学，没少操心，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把省下的钱，都花在了我和妹妹的上学上。
“妈，你就不应该到镇上去割肉，太费钱了，随便吃点啥不行嘛。”我边替母亲向灶里边加柴，边对母亲说。
“唉，我娃现在有出息了，明天就要出远门了，不给你吃点好的，我心里难受。”母亲边说边抹着眼角的泪。
吃饭时，母亲把那碗红烧肉盛在一个大碗里，端到了我面前，桌子中间的其他盘子里，只放了一些和红烧肉炖过的土豆，还有一盘生切的绿辣椒末。
母亲说：“趁热吃吧，看你这几年上学瘦的，也该补一补身体了，上中专还要费脑子呢。”
我用筷子给埋头吃饭的父亲夹了一块红烧肉，父亲用筷子把那块肉又夹了回来。我又用筷子给母亲夹了一块肉准备放到她碗里。母亲急忙把碗向一边一拉，躲了过去，那块肉掉到了桌子上。
母亲忙把它捡了起来，拿到厨房洗了一下，又放到了我碗里。边放边说“今天这肉都是给你的，别夹来夹去了。”
从春节吃过一次肉后，再没有吃过肉的我，面对这满满的一大碗肉，却怎么也提不起筷子。
这时，我看到妹妹夹了一块土豆，不停地用嘴在吮吸土豆上的肉腥味。而她的眼睛却一直在盯着我面前的那碗红烧肉。
妹妹和我一样，从春节到现在，七八个月没有吃过一丁点儿肉了。她肯定也非常的想吃肉。
我直接把面前的那碗红烧肉推到了桌子中间，大声对妹妹说“来，你也吃。”
妹妹刚伸出筷子夹起一块肉，这时母亲的筷子已压在了妹妹的筷子上面。
妹妹小心翼翼地看着母亲，只见母亲用眼睛瞪了妹妹一眼。妹妹只好把刚夹起的那块肉又放了下来。
此刻，我心里难受极了。虽然母亲这样是为了我好。但这样对待妹妹，也有点儿太不公平了。这样的肉，我怎么能吃得下去呢。
我直接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到了妹妹的碗里，妹妹却又把肉夹回了我碗里。同时，很懂事地夹起了一块土豆吃了起来。边吃还给我说“哥，你吃，我嫌肉塞牙缝呢，我就爱吃洋芋。”
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妹妹比我小三岁，记得她很小的时候，就是我的跟屁虫，我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可男孩们就喜欢疯玩，不喜欢她跟着我，总讨厌她。
有次，我们一群男孩子玩攻城游戏，结果我一不小心，把妹妹给碰倒了。正好她的额头碰在了一块石头上，碰得流血了，我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一个比我大几岁的男孩说“没事，面面土，当膏药，过一晚上就好了。”然后我们就弄了一点儿黄土面面，敷在了妹妹的额头上，止住了流血，然后就又开始疯玩了。
回到家后，母亲见妹妹额头上的伤，就问是怎么回事，还没有等我来得及说，妹妹便说，是她自己不小心摔了一下，磕破了头，哥哥给弄了点黄土面止血的。
母亲听后，只是把我说了两句就完事了，如果母亲知道真相的话，我免不了一顿暴打。
从此，妹妹的额头上就永久地留下了一个小疤。
大家都在吃土豆，却让我一个人吃红烧肉，我如何吃得下去呢。
我流着泪对母亲说：“妈，你就让妹妹也一块儿吃吧，她也瘦得跟个麻杆一样，她也要上学呢?”
母亲只好答应道：“好吧，那你也吃一点吧，往后要像你哥哥一样，给咱考个师范或中专，那时候，你哥哥也快毕业了，咱们家就有钱了，我给你也买肉吃。”
这时，屋外突然狂风大作，一道炸雷把我们吓了一跳。母亲突然说了声“坏了，门口场里还晒着绿豆呢。”
一听这话，我们几个都顾不上吃饭了，丢下碗，连房子门都来不及闭，直接拿了扫把、簸箕还有铣等，直奔门口场里那片晒着的绿豆。
我和妹妹一人拿了一个推靶向起推，母亲则抡起扫帚急忙就扫，四个人连推带装，终于抢在雷阵雨来临之前，把绿豆全部运回了偏房里。
又是一道闪电，紧接着就是一个炸雷，雷阵雨就急骤地下了起来。
看着雨，我和父亲站在房檐下讨论着明天如何去县城的事。
突然，屋子里传来了母亲愤怒地叫骂声“唉呀，把这个绝死鬼呀。”
我和父亲急忙跑到了屋子里，只见那碗红烧肉早已不见了踪影，那只装红烧肉的碗在地上已摔成了碎块，家里的大黄狗正在舔着地上的残余肉腥。
母亲气得直捶胸，心疼得直流泪。一个劲地责怪我，不该推来推去。又骂着妹妹最后一个出门时，不该忘记关门。末了又诅咒老天爷早不下晚不下，偏偏这个时候下雨，然后又骂着大黄狗太害人，最后又对着大黄狗踢了一脚。
我和父亲都劝着母亲别生气，就当是我把肉吃了。可母亲怎么也想不通，一整晚都在唉声叹气。
第二天一早送我时，母亲的眼睛还是红肿的。临行时，母亲拉住我的手哽咽道：“你一下子就走这么远，连一点好的也没吃上，妈心里难受。呜……”说着说着，母亲就哭了起来。
我中专毕业后，进了铁路部门，妹妹后来上了大学。我们在各自生活的城市买了房子车子，都生活的幸福美满。
在物质生活极大丰富的今天，红烧肉已成了随时想吃就吃的平常菜品，但每每和母亲说起那段难忘的吃肉经历，母亲还会泪流满面心里隐隐作痛的，也令我记忆犹新与终生难忘。也成为了我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令我终生受益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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