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件明显oversize的白衬衣,曾被同事调侃「独具复古气息」——因为早已不复当初纯净。
X对它怀有执拗偏见,觉得过于松弛随意,整个人穿着,慵懒而不挺括。我何尝不心知肚明,却始终一意孤行。
直到有一天,义正辞严告诉X,它之于我,独具意义,是一段友谊的见证。
大学毕业前夕,同学齐聚一堂,推杯换盏之间,许多情意流淌。
我过于放纵之间,喝得酩酊。直到醉倒,不省人事,是同学不嫌弃,背着去寝室去医务室去宾馆,吐得他一身一地。
当时穿的正是这件衣。
现在想起来,都心有余悸。那样的回忆,惨不忍睹。一个人可以失态至此,导致后来始终存着戒心。
但这件白衬衣,却一穿至今。陪我挤地铁,逛超市,泡咖啡厅,游大明湖,陪我披星戴月,栉风沐雨。
每每听到陈奕迅《你的背包》,便不由想起这一节。
岁月会淘汰一些人,一些物事,但也有一些人,一些物事会因为点滴回忆而颜色不改,温度常在。
穿着白衬衣,便觉得青春犹在。身上落下阳光时候,便觉得身后会有人呼唤,一起去图书馆。若是秋来,便可以同去欣赏溪边金黄银杏叶毯。
这是因为一段情怀铸就的审美。
但私底下,依然钟意白衬衫。简洁利落,干脆潇洒,搭配蓝色牛仔裤,天作之合,出现在哪种场合,都不会有伤大雅。纵使不能惊艳全场,却也不会一败涂地,不过是求一个低调安稳,尤其是像我这种在人多场合会下意识如刺猬般紧绷内敛的人,最是衬意。
香港女作家西西曾在小说《哀悼乳房》里说,「我只有穿宽大的衬衫,感觉很好,走在街上,我同样融入人潮之中,在拱廊街上,成为河流的水滴。」
「我」也不是蓝孔雀一般的女子,拥有过分泛滥的表现欲或自恋癖,又加上患乳腺癌的缘故,更加渴望默默无闻,一丝颜色也无最好。
哪怕西西本人,见她照片,朴实敦厚,文字也清淡恭谨,不含锋芒,这样的女子,喜欢白衬衫也是情有可原。
同为香港女作家的亦舒,和她风格截然不同,却也钟意在小说里,不厌其烦地塑造穿白衬衫卡其裤的独立女郎,立足点就在一个「无招胜有招」的磊落潇洒——她所渴望淋漓展现的,是一种高级美,四两拨千斤的,返璞归真。
你看看惊艳亦舒、也惊艳世人的周天娜,看看年少即在《喜福会》中崭露头角,如今更被称为「中年男人的照妖镜」的俞飞鸿,或者是当年红透香江,艳压群芳,如今深居简出,安享后半生的钟楚红,一身白衬衫,美得毫不费力,背后却是多少流金岁月的层层积淀与造就。
更甭提「落入凡间的天使」奥黛丽赫本,她那样的容貌,那样的身姿,其实穿怎样的服饰都不会丑到哪里去,但是一身白衬衣,更是令人感到恍若清水芙蓉,明艳秀丽。
所以亦舒才会在新书《就是喜欢》里坦言:
「白衬衫不可少,十六岁至六十岁都需要。配深蓝色裤子外套,不知多好看。永远流行,又永远不属主流,是最平凡的别致。许多人不肯穿白衬衫是嫌其不够花巧,不喜多变的人正喜它单纯。」
一个是看过山水的藏锋,一个是无意山水的守己,殊途而同归。
白衬衣之于男性,更是不可或缺,至少人人都会有一件,出席比较庄重场合,用得到,绑好扣子,系好领结,干干净净,端端正正,就算不是玉树临风,也至少清清爽爽,不会让人心生抵触。
或许正因为此,男性穿白衬衫较之于女性穿白衬衫,显得更加平凡寡淡。
在汹涌人潮中,如果偶遇一个将白衬衣穿得别致的女郎,会得发自内心赞叹,眼神凝视追随许久,如果是男士,境遇二般。
我如此钟意白衬衫,却也不会强求身边人按图索骥,奉为不二法门。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审美喜好,丝毫不能强求,也不应该强求。
纵然关系再亲密,亲密一如恋人或夫妻,也应该尊重各自喜好,掌握交往边际。
幼时有过此种经历——父亲一旦穿起黑白灰之外颜色的衣服,母亲立刻揶揄嘲讽,觉得一个男人,何必这样花花绿绿,十分招摇。
其实父亲穿黑白灰固然好,却也老气,穿起带花色的衣服,整个人瞬间精神亮堂起来,不是不潇洒英伟。
但母亲有她的道理,父亲却从不会对母亲的衣着评头品足。
或许男性胸怀宽广坦荡,又或者是压根觉得不必。
就这一点而言,母亲是所作失当的。
夫妻之间相亲相爱,互相尊重更是大前提。彼此有声有色岂不是皆大欢喜,何必为着个人喜好揠苗助长或者强词夺理。
对方明艳照人岂不是增添自己脸色?明明是互利互惠的事情,何必弄得图穷匕见。
这样的道理要么不讲,讲母亲也是不听的。这些年过去,她也必不至于改变了心性和观念,那也任由她去。
从温哥华留学归来的同事偶尔与我分享,曾经与加拿大数一数二的贵族学校男生拍拖,豪车换过一辆又一辆,优越的家庭环境导致散漫的生活态度,对待学业三心两意,对待女友「独断专横」——所谓大男子主义,觉得女生就该为他梳妆打扮,穿裤穿裙由得他指手画脚,在外应该给足他面子,这种观念实在狭隘。
同事性格比较独立自主,不愿「委身于人」,于是这段感情以失败告终,后来一次出行,她竟偶遇前任,见他身边「莺啼鸟啭」着娇羞新疆女孩,软语声声求着华贵包包手表,宛若自得其乐的金丝雀,而他无限温存,十分满足。
十足十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或许所谓冤家路窄,佳偶天成,不过如此。
当然不必嘲讽审判他人选择,只是自己终究不是同路人,所以洒脱离场。
即便旧事重提,同事语气依旧十分昂扬激烈:
「我怎样穿衣打扮,岂不是为着我自己?我哪里用得着他说了算?又不是为他活。」
听着她的豪迈言语,我心里也感到畅快。恋人之间如此,寻常关系更是如此。
一个绅士,是不应该对女性评头品足,指指点点的。当然,中国的「绅士」文化不似西方讲究严谨,但是人与人之间的交往礼仪,却是万变不离其宗的。
人和人之间,最美好的状态是真诚,最底线的意识是「尊敬」。
这是一条不应被逾越的界限,所谓人和人之间交往的边际。
就像我一位女友说的,我固然青睐他穿藏青色Polo衫模样,但他钟意穿白T恤牛仔裤我也笑纳。他能够为着取悦我为人处世我当然欢欣,但是他有自己的主见我更心仪。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如果能够清清朗朗、明明白白至此,或许就没有那样许多犄角旮旯,鸡毛蒜皮的矛盾和嫌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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