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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舒子澈
温良玉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他们的脸上满是凝重神色。一人手中提着还在滴答漏着残液的酒壶，背后背着一把宝剑；一人背后则背着药囊，就站在他的面前，阻住了他的去路。
温良玉站定了，看着不远处昏迷不醒的郎君，又看着两个正隐约和自己对峙的人，露出个极淡的笑容来：“两位想必是这位郎君极为信重的人，拦住在下去路，又是要做什么？在下一介贫民百姓，如何能帮得上忙？”
“就凭你是个书生。郎君需要你这样的贫民书生。跟我们走，不会亏待你。”那提着酒壶的素衣男子眉毛微扬。
“这是要耽搁了小生的功名？”温良玉看那素衣醉酒客，心中思想并不肯为外人言。
“如你只是一味的追名逐利，也罢。你便去追寻你的功名去罢。”那男子灌了一口酒，目光飘向一旁树下的锦衣郎君。
“他有什么样的能耐，让你这样的人也甘心留下来？”
那人眼睛已经在酒水的浸泡下显得有些迷离起来：“我们也不过是过路人，他正落魄，显得格外……奇货可居。”
“请教性字。”温良玉听他说起奇货可居一节，反而是勾起了五分好奇，五分意气。
“姜越。”他一面说着，又仰起头，把手中酒壶对着口倾倒干净，扔在远处。
“你看他并非只是奇货可居，还有，他能给你美酒。”看他恋恋注视着远处的空酒壶，温良玉笑了，“也罢，我就意气用事一回。只是姜兄，你可不能叫我失望啊。”
“你这般至诚至性，可谓君子。君子者，如圭如璧，如琢如磨。兄台也该告诉在下，你的姓名。”温良玉一语道破他嗜酒成性，姜越也予他三分欢喜。
“姜兄已然猜中八分。不才温良玉，不过才取有举子之位罢了。”他说罢，将目光投放在那替锦衣郎君检视伤口的医者身上。
“温良玉……温凉如玉，好名字。为着这个名字，我想你也不至于如世中俗人，只求虚名浮利。”那医者站起身来，见温良玉目光澄澈，微微颔首道：“我一介江湖游医，实在是微末如芥豆。两位既已坦诚，不才也该至情至性一回。鄙人便随你们去。”
三人正说话时，那锦衣郎君已然醒转来。他起身抚了抚衣裳上沾染的一层灰土，不见丝毫窘迫：“多谢三位。”
“谢我做什么，不过是个过客。连交情都还没有呢。”姜越下意识地摸着腰间，半晌恍惚地放下手去，叹了口气。温良玉知道他这是在想酒，便瞥他一眼，自己并不搭话。
“过客能为我停留，已然是该当一句谢辞。至于至交与否，我便不去在意许多。”那郎君眼中流转了喜孜孜神色，走近前来看着温良玉：“特别是你……明君良相，该是一场佳话。”
温良玉后退一步，垂下眼睛，并不开言。
“温良玉，你并不是什么落魄平民。别人不知道，本殿却知道。你的祖父温敬谦，是我父皇的老师，也是……本殿的老师。”
姜越看温良玉的神色略有些变了。他倒是没想过，自己一时起意拦下来的人，本身却并不愁功名。家学渊深，他似乎本可以一路平顺。
“三殿下出行虽身着锦衣却并无护卫，想来也并不是来臣子面前卖弄地位的。或是……祖父雕刻不好你这块朽木，所以你只得自生自灭？”温良玉仍旧笑着，并不见多少恭敬。
“正好，和你这个被他赶回穷乡僻壤的顽石凑了一对儿！”那殿下大笑起来，“只可惜啊只可惜，和氏璧只有武王可得！”
姜越在旁留心看着，果然，温良玉闻言一震。
那医者此刻才轻声道：“殿下想要大展宏图，智略可嘉，不过……还是想调养罢。沉疴入骨，可急不来。”
“多劳郎中瞧看。你我四人，如今一道去浔州罢。”三皇子唇角微勾，不以为忤。
“浔州离京城十分遥远，但便如此，更可使你我翻云覆雨。”温良玉和姜越似早有默契，一左一右将那郎中和三皇子护在中间。
宫中皇子你死我活的小心雪片一般传到浔州时，姜越早就成竹在心，暗地里和温良玉在江湖各大门派之中奔走运作。他那一柄宝剑也不知是出了多少次，雪亮逼人，从不沾染半分血色。
“皇长兄被贬斥了。”三皇子手中攥着一纸绢帛，眼里满是玩味神色。
“永州比起浔州来，也不知离京城近了的多少。”温良玉搁下狼毫竹管，浅笑吟吟。
“三殿下，今夜之后，这药就可行得猛些了。”那江湖游医端着一碗药过来，三皇子接过便一饮而尽。
不出几日，温良玉进了王府便笑吟吟道：“据说大皇子不堪如此贬斥，已然畏罪自尽，哀荣甚盛。”
“多劳良玉。”三皇子的眉梢，病色已经去了七分。死了就好，至于哀荣，死了也受用不到，理他做什么。
“殿下交代的都已经布置好，到时登高一呼，自然百应。”姜越已经结束了最后一场生死决斗，回来时，双目熠熠。
“纵然这样，本殿也并不想自己好的太快。”看着姜越眼中意气奋发的模样，三皇子的嘴角隐秘地扬起。
秋风吹落最后一片叶，温良玉接到祖父手书。他看着其上分析朝中形势，温温软软地笑。
“侍疾？良玉，你告诉本殿，你到底想本殿怎么做？”
“君有难，臣不应辞。”温良玉的眼里，有个叫做坚执的东西在闪闪烁烁。
“良玉，此刻万万不能逞一时书生意气。你就不怕我一旦入宫，被老四害的血本无归？”
“殿下不信良玉？”
“你这般轻率举措，叫本殿怎样信？前途渺茫，不得不谨慎。”
“殿下当真以为，臣这么做是出于书生意气？陛下如今年老，身侧不能无子息侍奉。”温良玉说了这句，见三皇子仍然不动，心知他这次必得用非常之法。
“殿下以为，良玉是顽石，还是白壁？”
“良玉自然是如圭如璧的君子。”
“殿下难道要效仿楚厉王？”温良玉的面容忽地十分整肃，褪去了温润的笑容。
“自然不会……罢了，依你。大不了，这一命本殿不要。”三皇子看他这般，心中的血似乎都在滚沸。
“殿下放心，姜某定保殿下周全。”
“医者医人，草民愿意相随。”
四个人的手叠放一处，四双眼睛，明亮如夜空星辰。
年初，当今已经换了一副年轻的面孔，而姜越，已经成为江湖剑客第一人。
“知交或是心机，又能如何？”当旁人总说温良玉不过是利用其余两人，成全自己忠臣良相的贤明时，姜越的剑都会出鞘，但绝不沾染丝毫血迹。
温良玉走到姜越身后，仍旧是那样的笑容，温软和煦：“姜兄当真不曾嫉恨过我？”
“你我分属不同，文武本非一道，如何相轻？”
“姜兄果然活得比世间大多数人明白通透。”
“温凉如玉，你这名字，真的是极好。”
“真正逞了一时意气的人，该是你才对，姜兄。”
“那又如何？书生，只你一个就足够。”
“你道我奶良玉，可你又何苦将我推上高位？”温良玉看着远处的宫殿，笑容敛得一丝不剩。
“也不过是因为，我的一时意气罢了。剑能杀人，文能救人。你便是那救人的良玉，我便是那保你无忧的剑客。”姜越一面说着，黑夜里，温良玉身旁毫无预兆地扬起一道血光。
这意气所钟的佳话，到底是载入了史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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