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鱼

每一个生命，都有选择意义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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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前段时间老板请了个风水大师过来，78岁的耄耋老人，端着个罗盘郑重其事地在公司各个办公室走了一圈，而后跟老板提了几点优化风水的建议，譬如，要把门改成斜的，要把大门换个方位，又譬如，公司杀气太重，要买个鱼缸放门口聚财。

没几天，行政部的老领导就花近万巨资采购回来一个大鱼缸，古铜色的木架底柜和边框，鱼缸三面透明，唯有背面贴着一层纯黑色的背景纸，妥妥的国企沉暮范，与办公室满屋子90后的青春气不和谐得很到位。老板嫌水草石头难管理，索性直接定裸缸养。

第一批放进去的鱼是卖鱼缸的老板送的9尾虎皮。虎皮鱼有着扁圆的小身子，银色的鳞面泛着冷光，印着几圈水墨似的黑纹，据说是试缸专用户。

虎皮俏皮得很，尽管缸里除了空气泵别无它物，都可以来来回回游好多回，每每大家走近观望或是喂食，身子投射的黑影之处它们就会赶紧跑开，仿佛来了黑暗神兽。

可惜的是，不到一周鱼缸就长满青苔，虎皮陆续死去，大家笑着说是某某喂食过多撑死了小鱼。年轻的姑娘们一边感叹着“好可怜”，一边期待着下一波会养什么。

“没有什么好可怜的，本来它们就是用来试缸的，一周就死很正常。”不知是谁说。

02

第二批鱼，老板说要宝莲灯，俗称红绿灯。理由是，便宜，好看，耐养，不怕养死了坏公司风水。问了下价格，3块一条，按照老板要求买了88条。买回来才发现，不到3厘米长的身子，若不是自带琉璃色，都要被吞噬在黑黑的背景色里了。

宝莲灯是真好看，不仅每一条都自带霓虹，在灯光下流光溢彩，而且游动特色十足，要么是保持不动飘游，要么是忽而一抖，奋力前进。

虽然很不愿意养鱼，但是行政部部长的职责所在，为了不再上演虎皮鱼的悲剧，我特地查了下宝莲灯，将养护注意事项发给A，叮嘱她悉心照料。

百度上说，宝莲灯大名叫“霓虹脂鲤”，很是贴切。据称，因其体色极为艳丽，霓虹脂鲤有热带鱼中"皇后"的美称，是最受人们喜爱的淡水观赏鱼之一。所谓的美称，大概就是被人类盯上的悲剧的开始吧。想到这里，心底竟为这些鱼中尤物们升起了一丝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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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宝莲灯虽然迷你，但是生命力确实更胜于虎皮。到第二周依旧活下来了87尾。就在大家都要对它们的生存期限翘首以待时，悲剧突降。

那天大家午餐归来准备如常午休，为了减少青苔生长，A将鱼缸的灯光也一并都关了。等到大家醒来却发现，鱼缸的小生命们集体失踪了。

全体同事打开灯围绕鱼缸寻了半天，也不见小鱼踪影。过了约莫十分钟，最后才在底柜内的循环水箱里找到了它们。大家恍然大悟般发现了原因：鱼缸太黑，气泵吸力太大，小鱼们在黑暗中顺着水流循环到了底柜里。

发现它们的时候，只有十几条在无它物的窄窄的水箱里呼吸，其他大部分都被压在过滤海绵下面或者被卡在旁边。为了尽快地尽可能多地救回它们，我也带上一次性手套赶紧上阵。但吸足水的过滤棉对它们来说犹如千斤大石，被捞起的它们大多已成尸体，幸存的三条也已奄奄一息，破损的皮肉里烙印着奋力挣扎的痕迹。看着手里不足半个手指大的小生命，内心有一种跌落的悲伤，不由自主地冒了句“可惜了”。

一辈子可以很长，一辈子也可以很短，可惜的是它们被赋予了生命却被剥夺了选择生的权利；可惜的是它们被馈赠了华丽的外表，却逃不过因此受捆绑的宿命。

“有什么可惜的，反正它们被别人买去也是一样的，这些鱼真是蠢死了，都往这边游干嘛啊，还不是挂掉了。”

A一边艰辛地捞着活着的小鱼，小心翼翼地放回鱼缸，一边说到。若不是这一句，我差点就以为如此尽心的救援，不过是对于生命最纯粹的敬畏和爱护而已。是我想太多，毕竟在事关薪资的绩效考核面前，所有的错误最好都能找个其他出口，彰显自己的无辜与无奈。

原来独善其身，是一件这么可怕的事。

03

经过两批小鱼的阵亡和试缸，老板终于决定养大鱼。神仙鱼好看但是贵、养护难，那就锦鲤吧，便宜，好养，外表尚可。毕竟，我们需要的不过是聚财旺风水的道具而已，总成本自然是越低越好。

25公分左右一尾的锦鲤，放入9尾后，第一次觉得鱼缸没那么空，用老板的话说，整个鱼缸终于活了，看来甚是满意。

1.5米长，0.8米高的鱼缸，从左游到右不过5秒，从下游到上不过2秒。我站在鱼缸面前观看它们整个世界，跟老板感叹：”它们就在这个鱼缸里游来游去不会很无聊吗？整个人生现在都被困在里面了。“眼神流露怜悯。

“它们生就如此，多大的鱼缸对它们来说都是一样。鱼的出生就跟人一样，有着命中注定，如同人的出生，带着贫富与阶级一样。命运决定着它们的世界和人生。”我煞有其事地点头，内心虽带着不愿却不得不承认现实确实如此残酷。

被人们捕捞之前，它们是水域里迷人的“皇后”，有着穷其一生才能触摸到边的辽阔海洋，有着千姿百态的伙伴或敌人。它们要寻找食物，要躲避天敌，要很辛苦才能活下来。

而现在，作为风水鱼的它们，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先来。即使很辛苦也不一定可以活下来，一辈子存在的所有意义，即使是耗费了所有力气要活着，在有着残酷力量的人看来，也不过是满足猎奇的宝物，或只是助力成功的法器——即使这般助力需要千千万万的温柔杀生，才能换取万分之一的缥缈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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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以后，我想，我再也不会养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