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坟
一转眼今年的清明节也将如约而至,清明节是我学生时期最喜欢的节日了,没有寒暑假繁冗到最后一天才能赶完的假期作业,没有绵长无聊浑浑噩噩的度日体验。准确的说就是周末两天的正常假期却在印象里是所有节日里最有趣的最让人兴致盎然的节日。
家里的祭祖活动在清明前两个星期就得拉开帷幕要是家里有近三年逝去的亲人还得再往前一个星期。我那会正赶上家中人强马壮的好时候理所当然完全没有肃穆沉重的氛围,对我而言更多的是一个难得的家庭踏青聚会。那种需要在纷纷细雨天借酒消愁的断魂人从来没有和我共通过,万幸。
记忆里清明前后的天总是出奇的好,春暖乍寒时节顶着迎面吹来的杨柳之风着一身单衣,衣角也和快意恩仇的侠士的披风一样随风扬起,遗世独立。微凉的风吹在身上像母亲清早打扫完庭院后温水洗干净手后悄悄将手探进被窝瞬间温吞的你终于可以清醒警惕的打量眼前这个世界。
母亲将我凉醒后我踩着单车去市场买几份酿皮回来吃在炉子里烤脆的花卷。上坟前家里总要蒸点花卷合页饼做祭祀用,而烤花卷对我来说就是这个时节的应季美食。已经转暖的天气让家里的火炉日出而封烤箱的温度也开始对食物的加工变得得心应手起来,花卷是用姜黄和菜籽油抹过的,淡淡的黄色如同阳光照射下的嫩柳花,烤完后再染上一圈焦黄的金边,掰开后菜籽油的清香混着姜黄特有的香味,酥脆的口感加上面粉烤过散发出的浓郁质朴的麦香往日的花卷就这样在你的味蕾上重新得到定义。
上坟,一般父亲是和爷爷姑奶奶他们去本家祭祀我跟着母亲是到舅舅家上坟如果恰巧碰到两家没在同一天我和母亲也会同去。不过本家的上坟鲜有趣味多的就是和弟弟们玩闹半日下午回来母亲再念叨几句妯娌之间的不愉快仅有的欢愉便所剩无几了,相比跟母亲去娘家上坟就成了我清明最大的期盼。
去舅舅家上坟基本每年都能挖到瓜瓜牛,山大豆、蕨麻。要赶上时间充裕母亲还能用报纸和竹席上抽出的竹篾给我们糊个王字风筝,顾名思义王字风筝就是风筝的骨架像“王”字那样排列再粘个长长的尾巴这比那些买的花里胡哨的风筝要飞的更高,高到像天上的一架飞机,高到变成一个黑点,高到像是许愿的孔明灯,高到我们从来也没有收回来过。现在想来奇怪的是糊风筝的竹篾都是哥哥带我去隔壁一个瞎眼奶奶的炕上抽来的。
瓜瓜牛是我们对一种蜗牛的称呼,除了上坟能挖的到平时难寻踪迹。从山上下来找一个浅盘子盛点水,水要刚能没过瓜瓜牛,被黄土封住的瓜瓜牛在水的滋润下舒展身躯如同泡发的干货一点一点地膨胀起来,终于从壳里探出脑袋顶着两只触角晃晃悠悠的和你打起招呼。能泡出瓜瓜牛的几率还是少的可怜捡回来一小把能泡出一两个已经是好运气了,小时候会质疑这小家伙是不是只有用水泡才会出现就像是那些关于灵异的事件必须要有特定的仪式才能得以显现。不信邪的我用牙签试着掏过也小心翼翼的砸过瓜瓜牛的壳,无一例外没有得到过一个活体瓜瓜牛。
每一个瓜瓜牛都是薛定谔的猫啊!
山大豆和蕨麻倒不是说味道让人念念不忘而是根据长辈说这些个东西打过雷后就不能再吃了,没由来的戒律超越了食物本身,就像世间所有壮阳的东西被赋予果腹之外的意义后就能让人们趋之若鹜地追捧。
庙会
清明节当天清明山上会有三天庙会,清明山是我们那两座南北相望的小山包的名称。说是清明山却也不见有谁的坟茔在那里,估计只有能称得上与光同尘的大人物才配安葬于此,现如今只有城隍爷每年都被人们抬上山来主持这场庙会。镇上的城隍爷相传是朱厚熜的叔父,在去往封地的路上途径此地恰巧正值饭点,一顿饱餐过后望着桌上剩的半斤手抓羊肉端起茶盏刮了刮茶碗,寻思再往北去尽是蛮夷和征战不如就此落脚安度余年,还在举棋不定时下人端来一盘烤花卷就这样皇爷就着花卷写下奏折上达天听最终留守此地。
隍爷出府是庙会的序章也是除了社火镇上最大的民俗活动。阴阳先生吹奏开道后边旌旗猎猎让出一顶帷幔裹身的宽轿。小时候还会被母亲喊去过轿子,过轿子就是跪在路中央让轿底从你头顶掠过。一到隍爷的轿子临近街上呜呜泱泱地跪满一地的人,跪在地上的我卯足了劲要瞅清端坐在轿子里隍爷的模样,可是低垂的轿帘和将要碰头的轿底都无一例外的把我的头塞到前边撅起的屁股下时至今日我也未曾见过隍爷的面目。
其实我是不怎么喜欢逛庙会的。一是人多,二是叫卖的吃食平日里也唾手可得,倒是有那么几年会有马戏团过来演出什么金枪刺喉,真车辗真人、真枪打真人,再加上滑稽的侏儒和穿着低胸礼服的女人足足吸引了全镇人民的眼球,狮子老虎好像也有只是记不太清了。后来更现代化的东西出现了大多都和赌博有关,我既没闲钱参与也不热衷于此所以不甚了解,估计就是老虎机的土法炼钢。不过我听过一个好玩的骗钱游戏,说,老板用一根绳子两头对折然后从中间盘起来给你一根筷子让你插,等你插定了老板抽绳子要是你正巧插到对折的绳子里边老板就该给你赔钱了。这听起来像是变戏法的游戏我是感兴趣的,遗憾的是从来没有碰到过,不然一定会舍出点钱去玩的。再长大点对庙会听到的更多是赶庙会的商贩和镇上的地痞恶霸的利益纠纷,直到那时我才知道这些商贩原来是职业赶庙会。
落地的买卖从来都谈不上不容易,且不说这风餐露宿就着大半年的连日热闹我是万万做不来的。
有一两年对逛庙会着迷是源于和朋友的一次奇妙之旅。那次是朋友在庙会头一天傍晚来喊我去上山,从山脚到山顶一路上商贩们架着明晃晃的大灯借着灯火布置明日的光景,虽不如明日里的川流不息倒也熙熙攘攘。天色将昏,空旷里的阴影蚕食着灯光的末端。四野合夜,所有的灯火收拢在一起变成一条逼仄的甬道。我很难描绘出那种奇妙的体验,姑且就称之为魔幻吧,平日里僻静略散发着阴森的山路在这一天里被装扮地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对精灵鬼怪的恐惧都被隔绝在光幕之外。周遭的人脸,吆喝近在眼前又觉得虚幻不真实那时候正好有学郭沫若的诗——《天上的街市》,我总觉得应该和眼前的场景大抵相似吧。这种魔幻感让我想到我小时候有次无意闯进戏班的后台,涂了大花脸的演员和正常着装的工作人员零零散散地装满了整间高大到柱子只能伸进黢黑的黑暗里才能撑住房梁的屋子里。
害得我做了好几次噩梦才肯罢休。
今年寒衣节突如其来的梦到去世的爷爷,母亲虽然是打趣的说道:你爷找你去要钱呢。可是也惊的我一个哆嗦,因为一下子就联想到胡母班和泰山府君的故事了,才发现清明节是对过世的人最友善的一个节日因为不管是本家还是母亲的娘家在坟上大人们总会拿埋在里边的长辈和在外边蹦跳的小孩子开玩笑,也会在路过别人家坟地时谈及到他们后人的现状,平日里让人避忌的坟茔在这天变成了活着的人的名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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