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读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俄国的巨著小说总是和他的国土一样广袤。其中充斥着作者或直接出场,或借人物之口的长篇大论。探讨宗教,探讨俄国命运,探讨人类前途。
《卡》中的故事的确令人唏嘘,人在欲望中的痛苦挣扎,这种挣扎的痛苦往往不在于挣扎,而在于自我意识。即你是亲眼看着自己的沉沦,但就像陷在流沙里,你毫无回旋之法。但,这样的故事,或许在小时候还可以深深触动我。但是,现在,抱着对人性无下限的揣度,我觉得《卡》的故事也不过尔尔。
小说的译后记里引述别人对陀的小说的4R概括,Revelation of Man‘s Secret Heart,Revolution, Russia, Religion。依次强调的是陀对于人物心理描写的深刻、对于革命到来的某种预判、对于俄罗斯民族和国家的热爱以及对于宗教的深沉思考。这些放在俄国资本主义勃兴之际,社会面貌改变,传统道德破裂的时代氛围中便有了《卡》这本小说。陀的确在小说透露出用爱拯救,用宗教拯救的观念。但这种观点未免太过宗教,太过“Love and Peace”。不过,联系到陀本人从一个有志青年,到不断遭受打击,最终成为一个浪荡子,赌棍等。这样的观点或许是他内心中痛苦挣扎的出口,是内心中对自己的救赎。这种救赎就像是小说中德米特里,也就是三兄弟中的大卡,在那个夜晚将自己一直藏在胸口的一千五百卢布取出,购置酒食,驱车几十里希望再去看格露莘卡最后一面,并打定主意在凌晨五点自杀一样。这种想法太过执念,以至于容不得任何成本效益与可行性的探讨。因为沉沦中的人需要的只是一个目的,一个有亮光的洞口,好让他们的人生有前方可去。这种执念在大卡身上的结果是最终的审判,而在陀身上则是这部文学作品。何其幸运,文学需要的正是这样的题材。于是《卡》成了很多人所认为的人类文学最高的殿堂。
不过,以我所见,陀自己的人生或《卡》其中人物的故事都与时代的生活方式的转变息息相关。无论是大卡所追求的和格露莘卡的远走高飞的生活,还是小卡所无意识中认可的生活,都是前资本主义时代的田园牧歌。田园牧歌之为田园牧歌,其实相对资本主义生活方式而言。在前资本主义时代,人与自然紧密相连,终日劳作,享受果实。剩余时间不多。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使得生产效率大大提高,与之相应地是剩余时间的大大增加。当然,各国不同的资本主义产生方式,或者所处资本主义的不同阶段,使得这种空闲时间的增加并非均匀。即有一些人先闲起来,有一些人仍旧忙到死。当然,一些拥有适应资本主义运作的个人技能和品德的人首先获得了这些剩余时间,比如《卡》中的老卡。
老卡太闲了。正如小说中所说,他非常会经营,即便是满足他无尽的金钱欲望,他每天也并不需要花太多的功夫。剩余的时间怎么办?与葛朗台放纵自己的金钱欲望,终日为金钱谋不同。老卡坦然地放纵自己,声色犬马。老卡自身适应于资本主义方式的技能和品德,在某种程度上和当时仍旧占据主流的前资本主义的伦理道德是相悖的,老卡的放纵无疑使得这样的冲突加剧。在由老卡所拓宽的人物光谱上来看,三兄弟中的大卡,应该算是一个低配版和起步的老卡;中卡则是一个早已适应了资本主义方式的人,见怪不怪,即便内心中残存的前资本主义时代的伦理道德仍在起着微弱的作用;小卡则是秉持前资本主义时代标准的人,但也逐渐产生转变。
而《卡》的小说结局是老卡的被谋杀。这种谋杀在最后的审判中被大卡的辩护人说得反而更像是正义的刑罚。即便大卡未曾弑父,但大卡仍旧被判有罪。因为陪审团所代表的是社会的主流价值,是前资本主义时代的伦理道德。他们不能接受大卡这样一个人,即便陪审团中可能很多人也正在沉沦。
时间啊时间,你将人类从你的束缚中解放出来,旋即人类又深陷自己造的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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