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监狱

作者: 彼得一世 | 来源:发表于2017-08-03 10:10 被阅读0次
    大脑监狱

    【2002年5月,纽约大学的科学家将一枚芯片植入一只老鼠的大脑,并借助芯片中的转向机构操纵老鼠的行为动作,这是人类历史上首次实现以外界行为操纵生物意志。】

    未来

    清晨,彼得被一个温柔的声音唤醒:7点钟了,你的起床时间,今天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他揉揉眼睛,虽然睡眼惺忪,但是很麻利的从床上坐起来,然后站起来走到洗手间,看清镜子中的自己,这幅样子可不能令人满意,镜子里站着一个下巴上胡子拉碴、无精打采的男人。

    他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刷牙、洗脸,很快你就恢复常态了。

    他抬手从壁柜里取出洗漱用具,开始早上的个人清洁。不多久,一个整洁帅气的青年男子从洗手间里出来。

    走到厨房的彼得信手拉开冰箱门,想给自己冲一杯咖啡,但是声音响起:你的血压有点高,最好不要喝咖啡。他放下咖啡罐。

    “试试旁边的牛奶”,声音说。

    他拿出一大瓶牛奶,为自己倒了一杯。

    早上的太阳开始升起,为窗外的景色披上了一层朦胧的肉色外衣,草坪和蔷薇花藤依稀可见,绿色枝叶间点缀的粉色蔷薇在晨露中含苞待放。彼得静静地观看着窗外。

    脑袋里的声音响起:水烧开了。

    一回头,看见电磁炉上一壶水刚好开始沸腾,彼得把水壶拿起来冲了一碗麦片。

    早餐后,彼得开始为出门穿好西装,他一边听着新闻,一边打领带,墙上的电视里正播放着一段一家三口的温馨视频:一个小男孩和他的父母笑逐颜开的过着井然有序的幸福生活,他们在草地上嬉戏、坐在铺着雪白桌布的饭桌前用餐、父亲出门上班、母亲在厨房里有条不紊的操作、孩子顺利完成了自己的作业……小男孩对屏幕外欣喜的说“植入芯片,让我更好的管理自己”,背景中的父母赞同的微笑点头。电视里不断播放激动人心的广告语:“芯片陪伴我成长”、“寻找更好的方向感”、“记住,安全是最重要的”……

    美好的生活。

    彼得觉得自己的双手老是不听使唤,总把领带系不好,他手忙脚乱了一阵,终于放弃了跟领带的战争,垂下手以示投降,然后说了一句:开启自动模式。

    接下来,他眼都没眨一下,迅速而准确的打好了领带,终于松了一口气,舒心的闭了一下眼睛,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他一切又恢复了正常,刚才的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除了脖子上留下了一个规规矩矩的元宝结。

    西装革履的彼得准备好了出门,当他坐到汽车驾驶座时,声音又出现了,问他:请选择自动模式或者手动模式。

    彼得懒懒的回答:自动模式。

    他漫不经心却熟练的踩油门、刹车、转动方向盘,灵活的驱动汽车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穿梭,很快,他到达了目的地。他是一名芯片维修工程师,今天的工作是为一名患有自闭症的男孩子检查植入在颈椎上的芯片。

    据报告,这孩子依靠植入颈椎的芯片才能和别人交流,但是最近好像芯片出了故障,他又一次陷入了自我的迷思中。

    一走进这家人的房子,彼得就感觉到了异样,一个男孩手里拿着魔方不停的转动,他的注意力全在手中的魔方上,只给世界留下一个孤独的背影,他的父母站在旁边正手足无措,一看见彼得进门,他们仿佛看见了希望。

    伤心的母亲告诉彼得:“我儿子全靠植入了智能芯片以后才能和我们交流,但是现在,你看看,又成这样了。”

    父亲接过话:“他一直很抗拒植入的芯片,老是想把它掏出来,疯狂的抓挠脖子后面植入芯片的地方。”

    孩子好像并不喜欢这份科技提供的意外收获。

    果然,男孩背后脖子上有一大片溃烂红肿的皮肤。

    彼得一边准备检测仪器,一边问父母:“你们对芯片做过什么调整吗?”

    母亲回答:“我们只给他安装过防止抓挠的程序”,她担忧的问:“这会有影响吗?”

    彼得说:“我得检查以后才知道。”

    彼得戴上检测的眼镜站在男孩背后,双手开始像乐队指挥一样挥动,男孩拿着魔方的手指随着彼得的手臂的指挥开始转动魔方,彼得的手臂越来越快,男孩的手指也越来越快,魔方在男孩手里飞速转动着,但是男孩的脸上渐渐露出痛苦的神色,越来越快,终于他爆发出一声大吼,彼得停下手臂的挥动,男孩随后紧紧抱住脑袋、身体痛苦得扭曲成一团。父母一起围上来,母亲扶住筋疲力尽的孩子,他渐渐恢复了平静,又回到自己的沉思状态。父亲焦急的问彼得:“怎么回事?你检查出原因了吗?”

    “看来是由于他的焦虑情绪启动了芯片的应激程序,使芯片停止工作了”,彼得一边取下眼镜上的视觉仪,一边回答。

    “你能关掉这个应激程序吗?”,父亲急切的说,“别让它停止芯片的工作了,老是有这种应激反应我们可受不了。”

    “他是自闭症患者,焦虑是他的常态。”母亲望着彼得,补充道。也就是说,他的芯片会经常被关掉。

    脑袋里的声音告诉彼得:不行,公司要对用户承担安全责任的。

    “不,不能,我得向公司汇报以后由公司决定”,彼得收拾好包裹,抱歉的对这对父母点点头,然后向门口走去。

    “即使是为这孩子着想也不行吗?”,背后传来母亲的恳求声。

    彼得站在门口,正在犹豫,声音又响起:不要违背公司的规定。

    他继续向前走去。

    “我们不会告诉其他人”,父亲也作了保证。

    但是,彼得摇摇头,走出门。

    彼得还要到公司援助的一家精神病医院调查芯片使用情况。

    他走进医院的花园,在花丛中的木椅上坐下,刚才孩子麻木的表情以及崩溃时痛苦的样子还留在脑海里,使彼得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难道真的要关掉应激程序,使那个小小的芯片不受任何控制的在孩子脑袋中运行吗?不单是这个,他背后脖子上的抓伤也令人瞩目惊心,这需要多么坚定的决心才能这样残酷的对待自己的身体啊,这个孩子对芯片的抗拒达到宁愿毁灭自己的地步。他手里转动着男孩刚才玩的魔方,但是无论怎么旋转都不能成功。

    “嘿,你是芯片公司的人吗?”,有人喊彼得。

    彼得看见小池塘对面坐了一个中年男人,戴着一顶毛线织的软帽,他的黑色呢大衣已经很旧了。

    “是的”,彼得回答。

    “抽根烟”,男人讨好的从怀里掏出一根烟卷向彼得晃一晃。

    彼得听到声音对他说:你已经成功戒烟八个月了,再坚持一个月,你就彻底戒掉了。

    他向男人摇摇手:“不用了,谢谢。”

    男人并不轻易放弃谈话的机会:“你们公司的芯片会控制我的大脑,你知道吗?就像一只蟋蟀在我的脑袋里跳舞,它侵犯了我的大脑。”

    “它做了什么?”,彼得有点紧张的问他。

    “几分钟前,我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本来想拿一份牛肉的,但是它强迫我拿了一份水煮芦笋,我不得不吃了下去,真倒霉。”

    彼得笑了起来,他一定是在治疗高血脂,这个年纪的人难免会有的毛病。

    看到彼得脸上露出的笑容,男人懊恼的说:“我可不喜欢吃清水芦笋。”他想把手里的烟卷放进嘴里,但是手举起一半,就顺势把烟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了,男人向彼得摊摊手,作了个“你看看”的表情。

    彼得笑着摇摇头,他想,有些人确实需要外力的控制才能做好事情。

    “尽管他们不愿意!”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彼得脑海中,但是很快,沉稳的男中音响起,及时压住了这个不合时宜的想法:他们可以得到最好的结果。

    彼得也不得不承认,尽管不是本人的选择,但是只要能让这个人过最好的生活,为什么不介入一下他的思维呢,使行为受到控制,让他作出最好的选择呢?牺牲少少的一点自由意志,可以获得更多实际的收益啊。

    最好的结果真的很重要吗?即使不是自己决定的。人们愿意用自由意志来换取最好的行为指导吗?没有选择的行为,即使做了最好的事情,也只是不得不如此而已,跟真正的“善”有什么关系?彼得很怀疑。

    这时,一位穿白大褂的漂亮女士笑着向彼得走过来:“嗨,你来了!”,彼得连忙站起来:“你好,玫瑰。”他们一起在木椅上坐下来。彼得问女医生:“对面那个男人投诉说他的芯片完全控制了大脑,是这样吗?”

    玫瑰看了看那个人说:“他的芯片早就取出来了。”

    “那他为什么……”

    “他得的是精神分裂症。”玫瑰凑到彼得的耳边小声说。彼得明白了,他脑子里的声音是幻觉。

    对面的男人在护士的搀扶下离开了。

    “来,到我们医院的食堂吃饭,我请客”,玫瑰兴高采烈的说。彼得欣然应允。

    食堂是自助餐。

    彼得站在食品柜前,望着玻璃后面的各种食物,烤牛排的旁边是清蒸芦笋,脑袋里的声音说:“你需要增加纤维素,应该拿一盘芦笋。”彼得听话的拿了一份芦笋。

    前面不远处一个女人站在食品柜前久久不能移动。玫瑰悄悄指给彼得看,说:“她得了选择焦虑症。”

    “是什么毛病?”

    “你知道布尔丹的驴吗?一头驴子面对两堆草料,没有办法决定先吃哪一堆,结果就饿死了”,看着彼得疑惑的眼光,玫瑰简明扼要的说,“就是一旦面对选择就会难以决定,从而非常痛苦。”

    果然,那个女人开始露出古怪的表情,眉头紧皱,薄薄的嘴唇向两边瘪开、颤动,最后终于双手捂住脸哭泣起来。工作人员把她扶走了。彼得想:“她真的需要有一个芯片帮助她作出决定。”

    彼得和玫瑰终于端着食盘到一张餐桌旁坐下来。

    彼得刚用叉子挑起一根意大利面,脑袋里的声音说:“里面的奶酪太多了,别吃太多面条。”他放下叉子里的意面,干脆跟玫瑰聊天吧,正好玫瑰在说:“我觉得芯片对大脑的操纵太多。”

    彼得没听清楚她的话:“为什么?”

    “它让人随时处于无意识的状态当中。”玫瑰抱怨说。

    彼得看见不远处的餐桌旁,选择焦虑症女人泪眼婆娑的坐着,一名工作人员正在给她喂饭,她大口大口的吞咽着用勺子送到嘴边的食物。她终于摆脱了自由选择的烦恼。

    “她脑袋里的芯片怎么了?”彼得指指那个女人。

    “取出来维修了,她最近有焦虑的反应。”

    “有些人确实需要外力帮助自己做决定”,彼得看着那个女人喃喃的说。

    “就像你一样吗?”玫瑰挑衅的看着彼得。

    “我怎么了?”

    “你开启自动模式的时候太多了”,玫瑰幽幽的看着彼得。

    “什么时候?”

    “任何时候,甚至跟别人交流的时候你也会启动自动模式。”

    彼得想,还真是的,每当遇到交际上的麻烦时,他总是迅速开启自动模式,使交流能够继续下去,至少不让所有人感到尴尬。他想跟玫瑰开个玩笑:“你也可以试试,说不定会喜欢这样。”

    但是玫瑰生气了,瞪大眼睛看着他。

    精神分裂症男人从旁边凑过来,趴在桌子上急切的问彼得:“我做的事情全是我脑袋里的蟋蟀让我做的,它为什么叫我做这些事?告诉我,为什么它让我干这些事情?”

    彼得埋下头用叉子挑盘子里的食物,但是没法送到嘴里去。工作人员过来把男人带走了。

    从公司取得开启授权后,彼得赶到男孩家去替他打开芯片,“叫醒那只蟋蟀”,彼得奇怪自己居然也开始使用精神分裂症男人的语言。

    把车停好以后,他伸手去取自己的手提包,里面的魔方滑出来,他随手拿起来,这一次却发现魔方有点没对劲:其中一个方块有两面都粘着黄色贴纸。这样的魔方是不可能转好的,而且越是去转动它,它就会更加混乱。

    彼得把黄色贴纸取下来,露出里面原来的颜色,这样的魔方才可能转好。

    盲目的施加外力只是徒然增加了混乱。

    他突然兴起一个念头:在启动自动模式之前,试试去激发一下孩子的自我意识。“他那么厌恶脑袋里的芯片也许是有道理的”,彼得想。

    和孩子的父母商量好了以后,彼得让男孩平躺在家里的浴缸里,只有头部稍微垫得高一点点,三个大人一起站在旁边,彼得开始往浴缸里注水,水慢慢升上来,淹没了男孩的背部、然后是胸部,然后慢慢向脑袋漫上去……三个人焦急的看着孩子,希望他能有所反应,能自己坐起身来,但是他木然的注视着前方,完全没有自救的意识,终于,水渐渐淹没了鼻孔……彼得大喊一声:启动自动模式!同时父亲扑进浴缸一把掀开底部的塞子,水位迅速低下去,孩子终于有了反应,他坐起来说:“我觉得好冷!”,父母一起扑上去紧紧搂住孩子,不断的亲吻他。

    彼得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该感到庆幸还是失望。

    走出那户人家,彼得坐到自己的车里,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烟,那个声音响起:“如果点燃,你就破坏了自己戒烟的成果。”

    彼得打开火机,点燃了烟。

    他本能的感觉背后有动静,一回头发现刚才医院里那个男人坐在后排,他手里拿着电钻,扑过来用有力的手臂一把卡住彼得的脖子,另一只手将钻头对准彼得的颈椎,他咆哮着:“我的蟋蟀怎么了?它为什么叫我做这些事情?”

    彼得感觉到金属钻头冷冰冰的抵住脖子上的皮肤,吓得冷汗从额头上涔出来,他紧张的抓住方向盘,脑子里的声音不紧不慢的说:“你没有时间逃离了,说一些他愿意听的话。”

    彼得说:“你的蟋蟀的确出了点问题,我可以重新启动它,要我替你检查吗?”

    “我不相信你,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连那个小蟋蟀都要作弄我”,男人激动的扳着彼得的脖子摇晃,彼得感觉呼吸困难,脸涨得通红,脑袋里的声音说:“太迟了,告诉他实话。”

    彼得艰难的发出声音:“其实你的小蟋蟀已经被取出来了,你现在正在做自己决定的事。”

    “不——“,精神分裂症患者大吼一声,”没有我的小蟋蟀,我活不下去,把它还给我!……”

    彼得感觉脖子后面一阵剧痛,然后就晕过去了。

    等他醒过来,发觉自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自闭症男孩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见彼得坐起来,他双眼茫然的凑到彼得跟前,不停的重复着相同的话:“有了这个芯片,我就能更好的管理自己……智能芯片伴你更好的生活……”

    彼得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男孩的父母一起走进客厅,他们并没有在意儿子的奇怪表现,看见彼得醒过来,母亲问他:“你不多躺一会儿吗?”

    彼得问:“这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在这儿?”

    父亲回答:“我发现你晕倒在门口的车里,就把你带进来了。”

    彼得想起了刚才遇到的袭击,但是后半截却想不起来了。男孩还在喃喃自语。

    彼得告诉这对父母:“应该把芯片取出来了。”

    父亲问:“你确定不再休息一会儿。”

    “把芯片取出来吧”,彼得再说了一遍,“他是因为承受不了那个芯片才焦虑的。”

    “现在芯片运行得很好”,母亲微笑着告诉彼得。

    “你们不知道”,彼得艰难的企图说服这家人,“他并不缺乏自我决定的能力。”

    “我们知道”,父亲打断他的话,“他不喜欢那个东西。你需要再休息一下吗?”

    彼得紧张的拉拉领带,领带已经松了,他的双手却不知道怎样才能系好领带,手指胡乱的抓着领结,企图让它松开,但是这让他更加狼狈。

    “你还好吗?”两人关切的看着彼得,仿佛他才是病人。

    彼得觉得思维被卡住了,他不知道怎么跟着这家人解释这件事,他想还是开启自动模式应付他们好一点,他喊道:“自动模式!”,但是没有任何反应,他又反复喊了几声,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他终于想起来,把手伸到脖子后面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一个皮肤修复贴粘在后面,底下有一个拇指大小的凹陷。他明白了,刚才那个男人取走了他的“蟋蟀”。他不知所措的告辞这家人。

    离开了这个小东西,彼得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得体的跟别人告别。

    屋外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坐在彼得的车上,喊了一声:自动模式!

    汽车缓缓启动。

    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小蟋蟀,终于找回了久违的安宁,他惬意的闭上眼,脚踩在油门上再也不愿离开。

    小车对着前面的一辆飞驰而来的大卡车直接撞去……

    早上,彼得被闹钟吵醒了,他艰难的起床,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面对摆在栏杆上一排排玲琅满目的饮料,脑袋里再也没有声音响起,他不知道该选哪一种,他靠在冰箱门上,久久的注视着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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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刚得到控制权的大脑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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