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酸辣汤

来深圳后倒是正正经经的吃过两家东北菜馆。

我对饺子的喜爱程度超越了自己身上“南方人”标签的约束力，东北饺子店往往是我在每一个犯难的晚餐选择中比较固定的一个搭配。
但对于其他的东北菜……说实话并不了解。除了“量大实惠”这一印象之外（也确实如此），菜色如何、味道怎样，统统没有概念。
当然，带我们去吃饭的领导不这么看。

公司人不多，东北人就有好几个，而我们部门又占了一半，还都是女生。而领导就是其中一位。
通常部门打牙祭聚餐的时候，她就会提议去东北菜馆。女生们都很开心的附和着，男的无所谓，所以去的次数还不少。
不过那家店也确实生意火爆。在聚餐开始之前，领导都会交待小同事提前去占个座，把菜给点齐了，等我们大队人马汇合之时就可以直接动筷子。
但这种无缝连接的好时候并不多见。小同事往往顾虑大家的口味——通常是领导的喜好，而迟迟做不了决定。
这种情况下，领导会皱着眉头责骂同事，但倒也不是真的生气。东北人嘛，性格是大喇喇的，面部表情也通常会更加夸张更加好看点儿。同事笑嘻嘻的对付着领导，顺道就请她把菜给点了。
其实呢，菜都是那么几样。不说东北菜馆本身的选择就有限，大家伙儿爱吃的也就那些个。
一碟醋花生打底，五个酱猪蹄开胃，荤素饺子各一盘，京酱肉丝会犹豫一下点用面皮做外包的传统式还是拿豆干做外包的创新式。米饭呢，自然是管饱。
如果还不够，领导就会呼哧哧的把服务员叫过来，加一盆酸辣汤。

以前看到过一种说法。如果把胃看做一个容器，填进大块的石头之后，其实还是有不少缝隙可以塞满沙子。最后，再灌上一桶水也未尝不可。
大概我领导就就是这种说法的坚定簇拥着。等酸辣汤端上来后，她亲手掌勺，一碗接一碗的帮我们乘上，招呼大家不要客气汤还有的是。
之前我可没见过这样的汤。根本就和清汤寡水的江南厨子例汤一小盆具备天南地北的迥异画风。
木耳、胡萝卜和香菇都算不上是配菜了，黑红褐的切丝一层一层的铺满汤底。北豆腐条跟鸡蛋花充当门面，颜色倒是挺好看。汤面上撒了点儿毁誉参半的香菜，端上来的时候被水淀粉勾芡伪装成一张毫无生气的冷脸，实际上搅动一下就热气直冒。
不过，实际起到热乎作用的是藏在汤里的胡椒粉，我们喝上两口就开始从太阳穴冒辣乎乎的汗珠。
来来来，再喝一碗。领导看着我们放下筷子，热切的招呼着。不过由于这道汤的出场顺序靠后、又实在是分量扎实，我们几乎都已经缴械投降。只有她还会一边嘀咕着“怎么都浪费呢”一边抹抹嘴开始乘第二碗。

当时我们团队刚好更换新鲜血液。我和小同事们都算是新人红细胞，只有领导算是权威的白细胞。大家磨合一段时间后，各自的脾气和习性也就知晓得差不多了。所以后来的几次聚餐，点菜环节变得越来越顺利，大家喜欢不喜欢的菜增增减减，来来去去，但只有那盆酸辣汤是领导必点的，劝了几次也无果。她坚持。
那就热腾腾的干了这碗汤，两颊微红的返工去吧。

领导的坚持其实是从骨子里透出的一股固执的轴劲儿。
她并不是一个难打交道的人。相反，她人生哲学中的“说话之道”往往让我觉得像扑面而来的第一道海浪，无害，但又措手不及。
比如说，她会对我的工作成果大肆赞扬——即便通常情况下我的自我评定是远远配不上她的语言褒奖的。
我自然清楚自己的斤两，虽然总是尴尬的收下领导的好话，但也不敢懈怠一丝手头的任务。
就像那盆看不到热气的酸辣汤，搅动一下也会完全不一样。但偏偏也有人去搅这碗汤。有个女同事不知道一开始从哪儿得罪了领导，几乎每次都充当周会上的的后进角色，三番几次的批评后懒得再改，面对凶言厉语头一低也就忍过去了。
我也没闲着，慢慢总结出领导不能接受反对意见的脾性，乖乖当起顺毛角色。所以周会上的一手赞扬、两手鼓励、三手责骂成了固定搭配。

待人之道弥补不了业务不佳，空降的领导打破了这种固定，顶替了原领导的位置。她成了名义上的二把手。
新官正式上任之前，她有次找我单独聊天时依旧以认可开场，并说原本就要给我加薪，可惜半路有了变数。
我不语，心里也明白这不过是一鸣马后炮，摆手作了个揖。

新领导的管理方式是“打击促成长”的高压方式。这是在我经过漫长而痛苦的适应期后总结出来的。
虽然过于美好的赞扬对我无益，但是无情的打压也谈不上什么激励人心的方法。这跟人朝三暮四的性情毫无关联。至少在积极的鼓励之中，每个早上睁眼时不会感到那么无望。

是的，新领导把我的邮件关掉后对我说：“你这样下去就完蛋了。”
他一边发微信一边说：“你看看你现在的工作，几乎完全没有体现你的价值。”
他把我叫到自己桌前说：“你要为公司做出成绩，你还远远不行。”
他又喝了一口水：“但我不懂你的工作，所以也没办法指导你，你得自己去想办法。”挑着眉撇撇嘴。

我想起了煲心灵鸡汤不给勺那个梗。不过这次面对的是升级版，我得自己端着这盆心灵酸辣汤活生生往嘴里灌。
我上网找了一下酸辣汤的做法。看着材料复杂，实际操作相比起炖老母鸡来要简单得很多。狠话和重话谁不会说呢，可是一点实际效果都没有。每次面对他的训话，我脑海里飘过那句“道理我都懂，可是鸽子为什么这么大”？
为什么呢？谁也没想明白。多次以后我也成了厚脸皮一张。

后来偶尔一次部门聚餐，还搭着工作上多帮衬的请别部门客的理由，又去东北菜馆。没想到之前常去的那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关店了。换一家呢，酸辣汤这道菜做得味道太重，只觉得舌头上撒了一层生胡椒似的。那次饭吃得我意兴阑珊，全程几乎都跟平常没少吐槽的小同事两人眼神交流，相互感觉无趣。

那之后没多久我就不声不响的走人了，直到当班最后一天才跟那几个人讲。当时的领导惊讶极了，下一秒立马露出懊悔的神情，提议我再聚一次餐。
我笑着答应了，但没履行。反正我是不会再想喝那盆酸辣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