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苍黄俱如烟

一一我和八中同学的记忆

往事苍黄俱如烟

石船先生（时晓伟）

    暑期临近结束，在外地工作的同学即将北雁南归，惜别之际自然要张罗一场聚会。组织者将消息发出后，便有同学从各地纷纷赶来，最后大家选定横卧在山水之间的圣鑫葡萄酒庄园。时值夏令，姹紫嫣红，游人如织。我们凭栏于小桥流水之上，置身于花飞草盛之间，说彼平生，好不惬意。

    三十多年未见，如今江海归来，更有一番别样心情。虽然相貌有些沧桑，但所幸大多音容未改，乍见之下还能一一相认。只是分别日久，一时叫不准姓名，但彼此的感念之情还是那般深切。是啊，我们毕竟是一群十五六岁就在一起同窗共读的同学少年，来自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

  当时的八中是一所老学校，设立于建国前，名师辈出，桃李芬芳，绝不逊于声名显赫的吉林一中、毓文中学，几十年来一向闻名远近，弦歌不绝。我记忆中的老八中位于珲春街北端，与望云山相望，周围是一片灰蒙蒙的街巷胡同。当时的八中有一栋红色的教学楼，楼层不高，但宽敞明亮，此外还有一个平坦的操场。直到现在我还记得早年流行于坊间有关吉林各所中学的评价：“一中紧，二中松，不紧不慢三四中 ，……，七中破烂市，八中跳舞厅”，可见老八中在当时就已呈现教育昌明，文体鼎盛的景象。

  临近初中毕业，我才知道上重点高中须得考取才行。实话说，以我当时的成绩肯定考不进八中的，因为我一直贪玩，也没认真读过几天课本。倒是父母盼子成龙，一心要我进入重点高中，然后再考上大学。那时大学毕业还包分配，如果考上不仅终身能端上铁饭碗，或许还能到大城市当干部！但那时的大学录取率十分低，所以相当的难考！可惜我当时并没认清这种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现实意义。后来还是父母千方百计给我弄来一个插班名额，那时学籍管理也不是很严。入学第一天，我很紧张，虽然同学很多，但都是陌生的面孔，与我那些顽皮的初中同学有着截然不同。当时留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课堂秩序紧张，老师神情严肃，每张课桌上还都蒙着一块洁白的桌布，到现在我都弄不清这是为什么。

  虽然进了重点中学，我也没能轻松下来，因为自己的学习成绩始终远逊于班上的其他同学，虽有心追赶，无奈悬殊太大！心里难免有些自卑的落差。真实的情况也是如此，我的基础较差，数学一般，英语更是一般，只有语文还算是差强人意。所以每逢期末排榜时我都惴惴不安，因为我的名字总是落在长长的名单后面。尽管每次下决心要把成绩搞上去，但每次又都不如人意。也许是天资迟钝的原因吧，直到离开八中最后的一天，我也没实现位次前移的奋斗目标。可见当时的同学们有多么的勤奋！他们都是通过考试才进入八中的，认真专注，目标明确，不像我走弯道超车的野路子。

  由于各科成绩不理想，似乎也看不到什么光明未来，我的心情极度灰暗。尽管如此，我当时的心中也还燃烧着一个小小梦想，不自量力的想当文学家、剧作家、或者诗人什么的，平日沉湎于那些梦幻的角色而不能自拔。正好那年中央戏剧学院在东北招生，我受两个玩伴的鼓动，就动了报考导演系的心思。反正学习成绩也上不去，考大学更是希望渺茫，不如索性退学吧！于是我偷偷报了名，在收到中央戏剧学院的准考通知后立刻打定主意，背着父母向班主任表达了我强烈的辞学愿望。虽然班主任老师语重心长地劝阻，但我还是毅然离开了八中的校门，从此结束了我与八中那份短暂而深重的缘分。事过境迁，今天我不得不承认，那不是一次出走，而是一次逃离！

  退学的直接后果是，父母非常伤心，我年迈的姥姥拄着拐棍儿，找了我三天三夜。因为退学后不敢回家，更不敢向父母表白我鲜嫩的理想。当然还有更为严重的后果在等待着我。经过半年的准备，我并没有考上神仪已久的中央戏剧学院，仅是在考试那天以十七岁的名义展开了平生的第一次壮游。我乘着又慢又旧的火车来到哈尔滨，然后在青少年宫考场举行了一场慌乱的即兴表演，那是导演专业的必考科目。显然我的首场演出没有取得成功，因为此后再也没收到中央戏剧学院的任何通知。戏，是演砸了，我无处可去，只好步入贩夫走卒的行列，初次体验到了底层社会的忙碌和艰辛。

  后来几经波折，我又重新回到课堂，直到考上大学，但也着实错过了几年时间的大好光阴。而我那些同学后来几乎都考上了大学，按照他们的人生理想开始了自己的职业规划，有的成为学者，有的成为官员，还有的成为金融白领人士，渐渐成为这个社会的中坚力量 。

    戏，虽然演坏了，我却意外而永久地收获了一首诗，就是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普希金《假如生活欺骗了你》那首诗，这也是那次考中戏的科目。此后无论时间过去了多久，我都能把这首诗完整地背诵下来，直到今天。我承认，生活从来就没有欺骗我，而是我辜负了生活。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正是中国处于改革开放的前夜，人心思动，万物萌发，我本人不算聪颖，但还属比较敏感，很早就读过一些文史名著。这种思潮不仅影响了我的思想，还左右我未来的命运，其中就包括这次注定不会成功的退学壮举。经此风波，我终于懂得，生活从不为你假设，生活也不必为你等候。

往事苍黄俱如烟

多少年后，在我一个人独静的时候，也会常常想起昔日的那些同窗。我们是文科班，男女生几乎各占一半，男生俊朗，女生漂亮，同学们亲切友好，有的写诗，有的画画，还有的体育技能比较出众，总而言之，那是一个活泼向上的整体。尽管大家平时说说笑笑，但显然还都很青涩，谁也不会轻易显露芳华初蕊的情愫。回想起来，我还真想知道哪个角落曾经埋藏着不敢言说的秘密，以至于今天我记忆中的每张笑靥都有朦胧的美丽。当然，那是青春应该有的的萌动，我由衷地祝愿每个人的现在生活都很幸福。

    尽管，我没有成为导演或戏剧家，但对于戏剧艺术我还始终保持着终身兴趣，甚至在兴致来临的时候还动手写上几幕戏，弄出几篇戏评。当然，我也没有成为诗人，但我至今还在写诗，用偶尔的浅吟低唱，点亮我平淡无奇的日常生活。既然我们生活在真实的环境中，就不能没有戏。同样，我们生活在平凡中，也不能没有诗，否则本就单调的人生将更缺乏诗意的想象。

  如果要盘点一下十七岁那次出走给我带来的生活教训，那么我肯定会为当初的鲁莽，甚至是怯懦而悔恨不已，那次生硬的选择毕竟伤害了父母对我的期许之心，也使他们为我当时不可预测的未来平添了很多忧愁。今天，我也身为人父，更加体会父母天高地厚的恩情竟是如此地不易。

  但是话又说回来，假如当初没有退学，或当年落榜后再经过复读，也许能考上一所大学，那么我便有可能从事另外一种职业，展开另外的一种人生。那么，我还是现在的我吗？而那另外的人生又能否为过去的我带来今天如此丰润的现实体验？那另外的境遇又能否替代我此后所经历的一切磨难所带来成熟？比如宦海商旅的波折起伏，爱恨别离的凄迷痛苦，还有对生命、对诗、以及对艺术的全部感知。如果没有这些觉悟的层层积淀，那么今天的我又是谁呢？显然，不能做出这样的假设，因为人不可能同时踏进两条河流。

  虽然在八中的读书时光很短，但我至今仍心怀感激，她曾给我的人生带来不一样的选择，也可以说是某种创造。墨子曾说：“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所入者变，其色亦变。”我就是在这里得到那种特殊气氛的熏陶，并从这里出发去迎接未来的淬炼和洗礼，从而让自己的生活尽量变的波澜起伏，五光十色。我还要感谢班主任老师，虽然没有按照他的指引前行，但我还是或多或少遵循了他的教导，少走了一些弯路。当然还要感谢我的同学们，虽然在一起同窗共读仅仅才一年多的时间，但他们仍视我为同学，无论分离多久，进步与否，仍接纳于我，使我与八中的联系从此不再孤单，让我丢失多年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尤其是在经历多年的分别后，他们又给我带来各种各样收获与成熟的样本，从而进一步丰富了我对人生的观察。当然我也会把自己的人生经历酿成一杯琥珀色的咖啡，再写成一篇文章，在某个下午与他们分享不一样的人生体验，这也许就是分别与重聚的现实意义吧

  此外，我还要感谢自己，在历经挫折与失败后，没有忘记读书，没有放弃写作，也没有气馁于平凡普通的生活，在光怪陆离的人间道场修炼出“一蓑烟雨任平生”的大好心境。有时吟啸，有时徐行，从此不管风雨晴无与否。

    如今，过去的老八中已经荡然无存，在经过几次更名迁革之后便沉寂在历史的深处。我相信我们这些昔日的同学并没有忘记她，仍然会以不同的方式举行遥远的纪念，或重温当年的稚嫩与青涩，或用今天的成熟来印证当初的向往，无论怎样，无论到哪里，我们都会渲染对她一如既往的热爱。总之，我们是八中一群永不失散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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