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爷爷仅有的回忆,就是那顿饭,爷俩唯一一次单独吃饭。
那时,他就已独居多年,据说奶奶在我不到两岁时就没了。分家后,我跟着爸爸妈妈住去了新建的房屋。母亲极少让我出门,出门一定要报明地点跟时长。如不是因为到了饭点,我又很饿,或许连这次唯一都没有。
做饭的时候,一会问我饿不饿,一会招呼我吃糖。极少跟爷爷待的我,有些忐忑,不好意思盯着他的眼睛,只嗯嗯啊啊的回应着,偶尔问爷爷要不要帮忙,他只说,别动,等着。
湘菜,青菜都会放辣椒,爷爷不知道我的口味,就特意做了两个味道,一个辣的,一个不辣的。
吃饭时,我依然有些不安,他一个劲地往我碗里夹菜,一边笑盈盈地劝我多吃,跟我随意拉着家常。我扒拉着快速吃完,没等他挽留就赶紧回了家。
再次见面,是母亲带我去的。爷爷躺在老屋房间的角落里那张用蚊帐罩着的木床上,父亲在一旁给他擦拭着身体。
我叫他,他只发出微弱的咿呀的声音。我察觉到不妙,想要靠近,却被母亲拦了下来,小声说爷爷得的是会传染的病。我问爷爷得的是什么病,母亲不理会,只让我跟着她说话,她说一句,我说一句地讲给爷爷听。
这次,成了我跟爷爷的最后一场告别。
那个飘着细雨的初秋,跟着大部队,一跪三拜地送上山。很多亲人哭,我也跟着哭。直到黑色棺材被土埋没,好像办妥了件事一样了无牵挂地回了家。
上学那会,常听同学们说起自己的爷爷又给做了什么好吃的,又给买了什么,我只听着,从不参与讨论,爷爷只曾经存在过。
成年后,除了回老家路过老屋所在的位置,会忆起自己曾经还有个爷爷,再无其他。
近几年,父亲到了爷爷跟我吃那顿饭的年纪。每次回家,发觉父亲的白发一年比一年多时,仿佛总有另外一张跟父亲极为相似的笑脸,有意无意地提醒着我他的存在。
直到一个深夜,他来到我梦里,依然笑脸盈盈叫着我的小名,半夜惊醒后,忽地才明白那个只在称呼上存在过的爷爷其实一直伴随着我, 也才明白,他只是被我偷偷藏在了记忆深处。
回过神时,发觉自己再也没有爷爷可叫了,那个为我做饭的爷爷早已经镶进了相框里的黑白照片里,标准的国字脸,剑眉,英气十足。
那个吃过爷爷亲手做的新鲜香甜的猪肉、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的小女孩多年后才想起,那个做饭的中午,爷爷的眉梢,在火光下好像都带着笑意。
如今,那个曾经固执地认为自己对爷爷没什么太多留恋的小女孩,想跟爷爷说声对不起。
爷爷,对不起,您用您的方式表达着对我的关心,而我却因为害怕被骂极少主动去看您,爷爷,对不起,在送别您的时候,我并没有太多的悲伤;爷爷,对不起,我叫您的次数实在是太少了……
人们总说,时间会冲淡一切。我也曾以为任何情感随着时间的流逝会渐渐消散。
可是现在,我想说这不对,那些遗憾、愧疚、所有的感受只是暂时被压抑了,总有一天它们会以某种形式跳出来告诉你,你还欠一份道歉,也欠了一份关爱。
爷爷,谢谢您为我做的那顿饭,让我今后想起您时,还有一顿饭来回味。
爷爷,谢谢您让我明白,要趁现在,把重要的人待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