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姨（5）

清明

清明节前，我随父母回老家给老一辈上坟去了。在爷爷的墓前，父亲对我说：“你是爷爷最疼爱的孙女儿，磕个头吧，以后能见到你的时候更少了。”

我沉默着照做了。与父母的对峙宣告结束。我猜，他们已接受了我将要远行的决定。前些天，我发现母亲已经在研究那个南方城市的房价了……也是这段时间，发现他们都开始显老了，虽然年龄远没有到老年呢，却从体态上心态上都已显得衰老而疲惫……父母确实是老了！

上坟那天，春雪仍然覆盖着田野，村庄的周边，大地一片洁白。待回到城市，雪在路上就变成泥泞了，被人踩踏，被车轮碾过，紧贴着坚硬的地面。

清明节，就这样轻轻地闪了过去。忽然听说秋姨去世了！虽说是意料之中，毕竟是九十多岁老人呀，高龄了。可惜的是，我们的缘分就只有那么短，有好多事情再也无法了解……

我特地找了个晴暖天气的日子，自己去了那个街心公园。

秋姨为什么要给这个烈士雕像献上小白花呢？我重新细读了一下雕像后面的说明板块，突然留意到烈士去世的年代：1936。

用手机上网一查，这一年，这位记者被日本宪兵抓捕后杀害。记者，记者……

莫不是，秋姨唯一一次提到过的那位记者，她的亲生父母的朋友？

带着好奇，我搜索了这位烈士的年谱，1931年，他确实在这个城市里工作！那个年代的文化人大概也有自己的小圈子？而进入这种小圈子的人都是有数的……也许，他就是秋姨能够找到的最接近她生母的线索了？唉呀我为什么不早些想到这一点！而且我才刚发现，自己对于这个生我养我的城市的历史，确实是太陌生了！

风很轻柔。阳光也柔媚。灌木摇曳。绿芽儿纷纷探出头。雕像沉默着。四月是最残忍的月份没错！虽然人寿有限，时有消失，这个城市还是保存了一些什么。这时我想起了秋姨说的那家医院。

——站在天桥眺望过去，医院的主楼像一个精致的小模型，奶白色与淡黄色的巴洛克外墙面看起来像个小奶油蛋糕。一百多年前，它就被建造起来，作为一所医院为本地人服务，一百多年过去了，它还矗立在那儿，仍然是一所医院，不管周边街道如何翻天覆地的变化，它竟然没变，一直沉静如初，像一位永不显老的娴静佳人。建筑确实是比人要久远得多啊。

九十年前，小小的秋姨，就是从这边上的铁门，被悄悄儿抱出来的。之后她就没有离开过这个城市，算是平安渡过了一生。而她的亲人呢？命运又如何呢？是不是经历过那个动荡的时代，人对微小的幸福会更倍加珍视呢？……

忽然如同一道电光火石，我有点猜测，可能很接近了，秋姨会是谁的孩子！

重阳

阳光好得不像话。这是南国的早秋，虽然中秋节明明已经过去了，寒露也早已过去了，天气才有那么一点入秋的意思。

我站立的地方，是一个公立墓园。走到山坡顶，一排排的墓碑数过去……我找到了。是这里。这位可能是秋姨的母亲的人，静静地躺在异乡的墓地里，与家乡隔着万水千山。

“秋风起，秋夜长，谁家的孩子没有娘……”这是谁的歌儿，像是专门给秋姨唱的？

墓碑前有人留下了一枝黄色菊花。有人留下一张蓝底白花的土布，里面装了一撮红豆。看来，她还被许多人惦记着，时常有不相识的人在墓前留下些小东西。

我站在那儿，周围是明净的空气，没有一丝风。山岗上的矮松柏却自得其乐地摇动着，你推我一把，我推你一把。这儿真安静啊，真是个好地方。

是的，现在我居住在秋姨曾向往过的地方。她应该是知道的，她挂念的这个地点，现在我替她来看看。

山坡下有一棵高大的菩提榕，长在水池边，有点鹤立鸡群，叶子片片心形，在阳光下闪烁着，看上去接近完美。

此刻，还能说什么呢？啊，“原来你也在这里”……

我徘徊了片刻，就离开了。

秋姨的故事该结束了。

（完）

北方已入秋（图片by网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