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那天,齐果一家早早就从西城赶到了高城。宴会的前一天,齐慕赐把住在西山的齐不阿接到了西城,以便第二天一早出发。那时候,枣树风波,已经过去三年了,齐慕赐和齐不阿彼此之间,还是话很少。当时齐果在西城,父亲让他跟着一起去接祖父,他决绝地说了不。他知道少了他在场,父亲在祖父面前就会变得有几分尴尬,就像一只落水的猫,生死一线,困兽犹斗。于是香烟成了父亲最好的朋友。他想,父亲一看见祖父,不过是小声地叫了一声,然后恭恭敬敬地递上一支烟。两人沉默,抽烟,烟云缭绕,回荡着过往。直到烟头扔了一地,父亲以商量的口吻说走。祖父上了父亲的车。
坐在院子里的齐果低下头,看了看椅子周边,仿佛地上还残留着当时的烟头;他闭上眼见,如同能感受到到香烟的味道。往事已矣,物是人非,他感慨万端。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猫这时候不在他身边。他的举动,让娜塔莎困惑不已。但是她也不询问,早已习惯听他的怪诞。如果他不这样,他何以能做特立独行的自己,他的言论又何以在卷帙浩繁的史学著作中标新立异?
齐慕赐把齐不阿接到西城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两个在院子里抽烟耗费了太多时间。父亲或许以那样的方式在向祖父忏悔。不然,明知道时间难捱,父亲又怎么会无端地慢性自杀。一个成熟的中年男人,做事情早已具有很强的目的性,这一点,齐果坚信不疑。或许父亲一直在等祖父询问生意近况,可惜祖父一直没有开口。或者话题都不在生意上。不知不觉中,又谈到了他。他有时候就怀疑一个人存在的意义,或许只是缓解了另外两个人之间的尴尬;或者一个人,只是充当了另一个人延续自己血脉的工具。
人成了工具性与人文性的统一体。人的本质是工具,只是穿了一件人文的外衣。而那所谓的学历,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确实能够成为社会机器中的工具。他已经上了年纪,把事情看得透彻又有什么关系!
在母亲炒菜的时候,齐果得到了新的任务,到北街去买些卤菜。这个任务是父亲安排给他的。出了小区就有一家卖卤菜的,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让他大老远地跑到北街去。近处卤菜和北街的卤菜,齐果都吃过,没觉察出有多大差异。唯一的明显的不同是,北街的老板娘三十出头,貌美如花。慢慢地齐果也喜欢上了北街卤菜的味道,他在《盆城发展史》有一定篇幅是写盆城中的美食的。其中对北街卤菜就着墨甚多。有同事讥笑他把市井俚俗也写进去,然而他却说有了这些才是真正的生活。
齐不阿彻底充当了客人。祖父的心境,齐果现在现在已经不难想见了。饭桌上的谈话,断断续续,直到各自回房睡觉。他现在以一个老者、旁观者的身份来听父亲和祖父的对话,就像在看一幕滑稽剧。还好他们的谈话,不是等待戈多,但似乎在阐释,什么是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转天清晨,齐慕赐开车行驶在通往高城的公路上。Z字形公路曲折而上,像缠绕在树上的枯藤,像曲折离奇的生命轨迹。他稳中求快,与蓝天上盘旋的苍鹰交相辉映。被压抑的峨眉山车神的梦想,也许只有这时候,才能以畸形的形式实现。每当过弯,齐慕赐紧张的神情中都夹带着一丝欣然,好像在山道赛上,把对手甩了很远。在人生的角逐中,两人实力相当的话,似乎谁都难以在直路上超越谁,但是有了弯的存在,就有了无限的可能,就有了精彩的人生。
齐不阿透过车窗,眺望西城。或许是角度变化了,所见别有一番情趣的缘故,他微微一笑,将目光投向了西山,好像试图寻找西山的家。然而西山上,清晨的雾气萦绕,犹如仙境。他脸上的微笑骤然消失,显露出一丝失望,一些焦灼。
可是,没多久齐不阿依然一副笑脸,并且问齐果说:“你能看见我们西山上的房子么?”齐果也没有眺望车外,直接就回答说:“太远了,爷爷,看不见。”齐不阿彷佛获得了安慰,脸上的表情又变得轻松了。
他后悔不该对祖父如此冷漠,他惭愧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他研究史学的严谨精神。他从自己身上看清了年轻人的面目,他觉得自己是卑劣的。对自己家的老人,有时候尚且敷衍。路边有老人摔倒而没人搀扶的现象,也就不足为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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