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

我意识到姥姥老的时候，不是应为她鬓上的白发，不是因为她走路的踉跄，也不是因为她记忆的衰减，而是因为，她洗的碗。

是的，关于洗碗我有很多东西要说的。我小的时候是不洗碗的，后来慢慢长大，我就突然觉得我应该要做一些事情。一天，姥姥姥爷去地里干活，而我一个人放完学回来写完作业就没事情了。于是我就突然的想去做饭。那个时候还是土堆的灶，烧柴火的锅，我在锅里兑了半锅水，放了很多米，很多豆子，就开始烧起火来。不知道烧了多久，我也不知道应该烧多久，反正姥姥回来我还在烧火。她看到我做饭，脸上浮现的先是惊讶，接着是欣慰，然后忽然变了脸色：你烧了多久？我一脸茫然：不知道啊，但是该熟了，好久好久了。她赶紧掀开锅一看：原本要做的米汤结果成了干饭，还伴随着若有若无的糊味，我突然有点儿不知所措。姥姥却一下笑了，说不错不错，养个孩子比狗强，都管做饭了，快去洗个脸，我把馍热热，好吃饭。

从那次开始，姥姥就说了，想干活非常好，但是慢慢来，你以后先刷碗吧。我当时还是很高兴的，毕竟我也可以干活了。但是，只两次，第三次我就磨磨唧唧，不想弄了，姥姥没说啥，但从那以后碗我就不洗了。

我慢慢的长大，姥姥就想要我做些事情，比如，还是刷碗，而我吃过饭就想着跑出去找隔壁的宁宁玩儿，便很不高兴。所以我每次吃过饭就赶紧撂下碗跑出去了。

随着时间慢慢的流逝，我上了初中，初中在县城里上的，我一个月或者半个月回去一次。回去的时候那都是好吃的好喝的都招待着，还会偶尔杀个鸡，炸个鱼，二舅说上学的孩儿费脑子，得吃鱼补补，姥姥就做鱼多一些。可是她的手艺不咋好，鱼做的不咋好吃，我每次就吃一点点，再让我吃我就说吃饱了，她也没办法。有一次我吃完鱼想去喝点儿稀饭，就去灶屋里盛饭，姥姥也过来了，问我咋不吃鱼了，我说吃饱了想喝点儿稀饭，我不想用吃过鱼的饭碗盛稀饭，就从旁边的台子上又拿一个碗，准备盛的时候我发现碗上有没刷干净的饭，干在了上面，我就略有些嫌弃的问姥姥：怎么刷的碗，这都没有刷干净。她看了看碗说，你姥爷刷的碗，可能没刷干净，再刷刷，说着就拿着碗去又洗了一遍，又拿抹布擦了擦递给我，然后她随意的嘟囔了一句：你在家也不刷碗，你刷了不就干净了。

我上大学了了，很久不回家一趟。上次有个五一回家了一趟，吃过饭我就坐在门口看着院子。姥爷在我旁边就也想坐在那里，我看着他就大声的说，你吃过饭就多走走，别老是坐着，本来腿脚就不灵便，还不多锻炼。他听完，站了一下，便拄着拐棍慢慢的往院子里移去。他现在的身体不如以前了，背永远都驼着，腿也站不直。他肠胃不好，不能吃油腻的东西，吃饭也不能吃多，可是却像个孩子似的偶尔嘴馋自己找东西吃。我每次都会怪他，怪他不该吃那些东西，而他不说话，就讪讪的笑着。

天就这么黑了，一天又这样过去。晚上又要吃饭了，我便去灶屋里盛饭，做的依然是稀饭和馒头，还炒了土豆。我把土豆铲到盘子里，便去找碗盛稀饭。我从旁边的台子上拿出了一个碗，准备盛的时候发现里面有脏东西，便把碗放到一边，又拿了一个，发现上面依然残存着没有洗干净的饭，姥姥突然凑过来问咋了，我说碗没有洗干净。她看了看说到：我上午刷的碗，刷干净了啊，这咋还有没刷掉的啊？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姥姥的脸庞，那里的皱纹很深了，头上的白发也更多了。我愣了一下，赶紧拿着碗出去，说：没事儿，你先盛饭，我去再涮涮。说着我就走了出去，眼光看向拄着棍慢慢走着的姥爷，鼻子酸了一下，眼泪无声的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