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漪

连漪再次从医院醒来的时候，被医生告知自己患了癌症，是晚期。

她只怔愣了一瞬，便调整好了心态——毕竟不管怎样，只要还活着，生活就得继续，想太多并没有什么用。

按医生的嘱咐办了延长住院的手续，缴了费，连漪拿着水壶正准备去接个水，就看见了一个奇怪的小哥哥，穿着一件黑底白花的圆领长袍，顶着一张异常好看的臭拽脸，靠在开水间外面的墙上正低头写着什么。

比较令人好奇的是，他虽然在写，但是连漪并没有看到任何类似纸张的东西，换句话说，这位小哥哥在凭空写字。

连漪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他虽然在凭空写字，但是确实有字出现，只不过看着不像汉字。

大概是自己平时想象力太丰富了，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产生幻觉。连漪如是这般想着，视线却一直未从臭拽脸小哥哥的身上移开。

苍天不公，这尤其体现在一个长的好看的男人还拥有绝美冷白皮这一点上。

心痛地抱紧自己的开水瓶，连漪小步蹭到开水间门口，正要进去，就与抬眼看过来的臭拽脸小哥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许是这位小哥哥的表情真的太臭了，连漪竟有了一种绿了别人后又被抓包的诡异错觉。她冲小哥哥尴尬一笑，正要快步近开水间躲避一下，臭拽脸小哥哥突然开口叫住了她。

“你看得见我？”小哥哥这般问道。

“……”这可真是一个绝妙的问题，连漪在心中想到，“事情好像在往什么玄幻的剧本上狂奔。”

但她还是强作镇定，礼貌地回答：“您长得可真好看。”

然后他清楚地看到臭拽脸小哥哥好看的眉毛往上一挑，一副震惊的模样，然后脸色又臭了回去。

虽然并不知道自己的回答哪里出现了问题，但莫名觉得自己做错了的连漪：“……不好意思，我这人惯会说实话。”

“哦，没事。” 臭拽脸小哥哥淡定接话，“我知道自己长的好看。”

“……”这天儿聊不下去了呢，连漪在内心咆哮，想问完最后一个关键问题后就跑掉：“您为什么会问我能不能看见您呢？”

“哦，因为一般人只有在濒死时才能看见我，而你还有六个月阳寿。”

哦，原来我还能活六个月，连漪迅速抓住了重点，内心一闪而过一丝难过。她撇了撇嘴，说了声“谢谢”后就抱紧自己的小水瓶迈步进了开水间，并没有发现臭拽脸小哥哥刚刚放下的眉毛又缓缓挑起，一副更加震惊的样子。

等连漪出来时，小哥哥已经消失不见了，而在此后的一个月中，她每日吃饭、吃药、输液、聊天，时不时去做个化疗，再也没看见那位臭拽脸。

直到某一天，她在初春阳光的沐浴下蹲身去捡一个掉落的本子，一起身两眼一黑后又晕了过去。

连漪醒来时除了正在病床旁给她调整吊瓶的护士和日常照顾她的护工外，又惊喜地看见了站在床尾抱臂靠墙的小哥哥。他还是一样的臭拽脸，穿着同样的黑白圆领袍，不同的是这次他没写字，在转笔。那根一看就很贵的笔在他的手指尖旋转腾挪，是能让牛顿在看到后绝对会大吃一惊的轻盈。

连漪张了张嘴，虚弱地冲他比了一个“嗨~”的嘴型。

臭拽脸小哥哥正在转笔的手一顿，在护士走后飘到了她的面前。

没错，飘过来的。

他站在她的床边，开头口道：“你又能看到我了。”

连漪瞬间侧头去看护工，发现那位慈祥的阿姨正乐不可支地看着手机，完全没有发现这个房间内还多了一个人呢。

臭拽脸小哥哥轻轻“呵”了一声：“她还有三十三年阳寿，不可能看见我的。”

三十三年呀，连漪心想，这位小哥哥情商可真低。

“你是鬼吗？”连漪无声地问。

“哦，不是。”这个问题令小哥哥很不满意，“鬼可没有我这么好看。”

一阵诡异的沉默。

“那你，是谁？死神？”

“哦，不是。”小哥哥很不爽，“死神是西方辖区的，我们东方可比他们有品位多了。”

“！”连漪觉得自己触碰到了正确答案，“黑白无常！”

“哦，不是。”小哥哥再次否定了她，“不过也差不多。”

那您倒是快说。

要不是因为现在自己身体现在比较虚弱并且有护工在旁，连漪很想吼出来。不过没等她再次发问，臭拽脸小哥哥自行公布了答案。

“黑白无常只会去强制带走肉身已死但执念深重不愿离开阳间的人，一般比较平和的人都归我们管，我是阴阳二界的引路人，哦，兼职的。”

这还有兼职？！连漪震惊了，感觉自己受到了冲击。

“那我为什么能看到你？”

“哦，大概是你体质比纯阴还阴上一点吧，要不是建国后不能成精再加上如今凡人太多阳气太盛，你大概天天都会被鬼上身。”

那我可真是谢谢这太平盛世哦，连漪发觉这位臭拽脸小哥哥虽然话说的不中听，但是跟他聊一聊自己的坏心情莫名的就会好起来，而好起来之后，她又困了。

就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听见这位兼职的阴阳引路人问道：“我以后能经常过来跟你聊天吗？”

“嗯？”连漪瞬间清醒了一点，“跟我聊天？”

“哦，因为三百多年来我从未跟活人说过话，感觉挺……有意思的。” 臭拽脸小哥哥第一次露出一种近乎羞涩的表情，连漪觉得那个表情应该是羞涩，看起来也挺有意思的。

“好呀……”她轻轻的说，然后再也之后撑不住身心的疲惫，沉沉地睡了过去。

连漪最近很不爽，却又很快乐。不爽的是化疗实在是太恶心了，吃不下睡不着，每次她吐的昏天黑地的时候那位臭拽脸小哥哥就嫌弃地飘出病房外，巡视一圈自己的辖区后又飘回来，收获连漪一个大大的白眼。是的，连漪在这四个月里瘦了二十斤，就显得眼睛格外的大。

不过快乐的是臭拽脸小哥哥每次飘回来时都会给她带一杯奶茶，在护工跟医生不在时让她喝一杯。连漪并不懂他在心虚什么为什么要躲着人，毕竟他带回来的奶茶一般人看不见，她喝进去的也不是真的奶茶，只是有奶茶味道的空气而已——大概也不是空气，不过她并不知道要如何形容，就全当是真正的奶茶好了。

说到这奶茶，连漪就总是想笑，因为她发现这位好看的小哥哥虽然时常顶着一张臭拽脸，嘴也损的不像话，但却是个绝世傻白甜。第一次这么觉得是因为在某一次她吐完后虚脱的躺在床上时，这位小哥哥大概看她实在是不好受，就大发善心的问她想不想喝点什么，连漪本来想说她要喝水，但因为身上实在不好受，连带着让人莫名想找一个乐子全当发泄的出口，于是话音到了嘴边一转弯就变成了：“我想呵护你。”

然后连漪就又看到臭拽脸小哥哥露出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震惊的表情，那晶莹剔透的冷白皮慢慢变成了晶莹剔透的粉白皮，真真是宛若山桃花盛开时的绚烂，一下子就扫光了她心中满满的郁气。

臭拽脸小哥哥维持着震惊的表情呆立半晌也没有动作，看的连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她就又就看到那晶莹剔透的粉白皮又慢慢变成了晶莹剔透的红皮，有意思极了。

见这位臭拽脸小哥哥实在是傻的可爱，连土味情话都听不出来，连漪勉强收起笑容，轻咳一声后又说道：“我想喝奶茶，常温五分糖的那种。”

臭拽脸小哥哥听后震惊的表情渐渐恢复，带着红晕“哦”了一声就飞快的飘走了，快到深夜才又飘回来，拎着两大袋子的奶茶，全是常温五分糖，什么味道的都有，一杯一杯有序的飘在连漪的面前。

那天晚上连漪把所有味道的奶茶尝了个遍，即使她在喝第一口时就知道这不是当代人常喝的奶茶，但是这相似的味道还是好到让她有点想哭。

这晚过后，一人跟一不知算什么的小哥哥关系更好了。连漪会跟小哥哥讲她之前人生中见到的很多故事，小哥哥也会不时给他带一杯奶茶，在每次连漪用土味情话撩完后还会心情大好的带块儿点心过来，那些点心连漪从来没见过，但因为实在是好吃，在无形间督促着连漪去学习更多的土味情话，换着法儿的创造情景讲给臭拽脸小哥哥听，以此换取更多的点心。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医院对面的小学迎来了又一年的开学季，无数小朋友背着花花绿绿的书包，在家长的目送下走入学校，校园内又一次响起了国歌的声音，当然，还有眼保健操。

连漪跟着学校内广播传来的声音做完一套眼保健操，只觉神清目明，她喝了一口放在旁边甜滋滋的花果茶——这是继奶茶后臭拽脸小哥哥带来的又一种饮料，正躺下准备休息，就看见小哥哥脸色不太好的飘进来，站在她的病床前望着她，欲言又止。

他的表情很难形容，让连漪有点想抱抱他，不过这位小哥哥即使再被撩的面红耳赤也决不允许自己跟他有任何的身体触碰，连漪想了一下，也就放弃了。臭拽脸小哥哥犹豫半晌，拿出了一个做工异常精巧的手链，在她眼前晃了晃。

“让我帮你戴上它好不好？”小哥哥问道，语气里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连漪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她望了眼窗外，突然有点不舍。

“会痛吗。”她问。

“不会!”斩钉截铁的回答，第一次没在前面加“哦”。

连漪撇撇嘴，终是忍住没哭出来，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把消瘦的手腕儿伸了过去。

臭拽脸小哥哥这次脸色不臭也不拽了，拉过她的手戴的很认真。

是真的不会痛，就是有点儿飘，连漪想着，迷迷糊糊间听见自己又问了一句：“我还能再见到你吗？”就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恢复意识时连漪是站在一座桥前面的，那座桥很长很长，望不到尽头，她疑惑的往前走，路过一棵树后突然眼前景象一变，密密麻麻的人出现在面前，男女老少都有，衣着各样，有笑着的，但更多在哭，大家排着队，陆续向前行进。

哦，这大概是奈何桥？

连漪明白了，她大概是真的死掉了，喝下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就该转世投胎了。她是一个很乐天派的人，倒是没有太伤心，就是觉得很神奇，然后又很想在投胎前再见见臭拽脸小哥哥。

正当她兀自思索时，前面突然发生了一些骚乱，有个人大概真的难以接受自己就要喝下孟婆汤的事实，情绪突然崩溃，开始四处逃窜，只不过那人还没逃多远就被他后面几个穿着橙色消防服的小哥哥制服了。

连漪目瞪口呆，默默在心里竖起了大拇指。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位穿着蓬蓬裙的小萝莉，头发长长的卷卷的，还带着几个亮闪闪的小发夹，巨无敌可爱。

只不过这份可爱没有持续多久，就听到小萝莉发出一声爆吼：“老娘冥界阴司孟婆，在这冥界几千余年，还从未遇到过此等难缠之鬼！”然后端着一碗汤药一个闪身来到那个逃跑的人身前，“咕噜”一下就将里面黑色的液体给人灌了下去。

这孟婆，真是位，英雄好汉啊。这般操作又熟练的令人心疼。

连漪再次默默竖起大拇指，继续排队前进。

等轮到她时，她刚接过小萝莉递过来的碗，还没一口闷就被抓住了手腕。孟婆小巧的手指在连漪手腕上轻轻一点，那条臭拽脸小哥哥送的手链就显现了出来。

连漪看到小萝莉嘴角微微抽了抽，唤出一朵彼岸花说了句什么，旁边就又出现了一位带着金丝边眼镜的，长的很好看脾气看起来也很好的小哥哥。

“崔钰，你来看看。”小萝莉凶神恶煞。

金丝边眼镜小哥哥似笑非笑地摘下眼镜，片刻后又戴上：“唔，看来陆之谜那孩子在阳间做了很多工作啊。”

“果然！”小萝莉夺过连漪手中的碗塞到下一个人手中，“这臭小鬼跟陆之道那老家伙一样，都不是让人省心的东西。”

“话不能这么说嘛，刚活了三百多年的小娃娃，连个恋爱都没谈过，好不容易有了个喜欢的姑娘，咱们这些长辈说什么也要支持一下。” 金丝边眼镜小哥哥看向连漪，“小姑娘，你喜欢之谜吗？”

之谜，陆之谜，臭拽脸小哥哥？！连漪正感叹着自己终于知道了他的大名，就听见崔钰笑了一声：“陆之谜这孩子虽然总是一副别人欠钱不还的凶样子，但是却涉世未深好骗的很。”

连漪心中一阵狂点头，刚要附和一声就听金丝边眼镜小哥哥继续道：“不过看你这样子，怕是被他骗了呢。你可知他是冥界陆判官的儿子，在陆判退休后要继承判官之位？你可知你手上戴的这个手链是判官之妻才能有的信物，戴上后便会在轮回簿上除名入我冥界的史册？”看着连漪脸上与陆之谜别无二致的震惊表情，崔钰没憋住又笑了出来，“那小娃娃大概怕告诉你后你不同意跑了，就先斩后奏替你戴上了手链，所以我现在才来问你，你喜欢他吗？若是跟他成了婚，可就要成为我们冥界的人了，若你不愿，我可以帮你消除这手链上的契约。”

“入冥界史册，有，有什么后果吗？”连漪觉得自己震惊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就是不能轮回、只有一世漫长的寿命而已。”在一旁看戏的孟婆适时插话，“你跟崔钰去那边继续聊，别耽误老娘工作！”

于是连漪就跟着崔钰走了，至于自己为何那么快就答应了签字画押并允许了这门婚事，连漪想，大概是土味情话说多了，把自己也撩到了吧。

陆之谜最近不开心，很不开心，非常不开心，当然除了不开心，他又有点慌，毕竟他骗了人，也不知道孟婆跟崔判官会如何添油加醋的埋汰他一番，更不知道连漪会作何选择。

他觉得连漪是喜欢他的，哪怕现在不想嫁给他也没什么关系，毕竟冥界之人寿命漫长，最不缺的就是时间。然而这都过去半个月了，连漪为什么还不来找他！

要不是被他爹陆判官锁在阳间“磨炼一番”，陆之谜早就冲回地府抢人了。

烦，真烦。

陆之谜一口气喝掉了手里的奶茶，将空杯子扔进垃圾桶，转身刚要飘走，就被一个人拦住了。

面前的姑娘穿着一件跟他同款的黑白圆领袍，脸上带着夸张的大墨镜，另一只手也拿着杯奶茶，摆着一副跟孟婆处学来的凶神恶煞的模样，捏着嗓音，矫揉造作到有些可爱的问到：“呦，这位小哥哥，您这是想去哪里啊？”

这回陆之谜晶莹剔透的冷白皮几乎在瞬间就变成了红皮，他转了转手中属于自己的判官笔，十分小声又坚定的说道：“想去你心里”。

然后他看见面前的姑娘扬起大大的笑容，伸手推了推自己的墨镜，那条手链在她的动作间闪着光。

连漪将手中的奶茶递给他，又往他微微张开的嘴里塞了块儿点心，拉着他“蹭”地就飘走了。

啊，外面的阳光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