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小时候,村里不是有那磨么。那个小才就跟我说,你坐到那个磨头上,我来磨你。我坐上去了,他越转越快,真个转得我头晕。”
濮淮君一边看着妻子推磨一边讲往事。妻子没理他,站在妻子身边的大女儿也没理他。对于他的絮絮叨叨她们习以为常,有些事他讲了又讲。
“那磨盘能坐人嘞……”
随着妻子摇动手柄,小磨上下两层间缝隙中沙沙渗出细碎米粉。妻子和大女儿眼睛盯住小磨,濮淮君也不再讲话,眼睛盯住同一个物体,仿佛眼前这盘小石磨能变出花来。
“要不,咱再试试玉米—中不?”妻子转向他,他的双眼也是一直看着新到的磨盘,听到这话眼睛愈发亮起来。得去找玉米,玉米放在哪里呢?玉米放在哪里呢?他站起来想不起往哪个方向走,玉米肯定在家里,可会藏在哪里呢?家里的那些东西可不太好找,都藏得找不到,他得慢点走慢点想。
“妈,是这个吗?”
“不是这包,是那个蓝袋子装得,也就是你舅送过来的。”大女儿和妻子响亮的声音解救了他。看来玉米问题已经解决,他把原本已迈出去的脚和一半的腿悄悄收回来。
“大!你来试试看?”大女儿感觉到他开始沉默,便叫了他。
小磨不大,手摇到对面胳膊也没完全伸直。左手抓一把玉米,右手摇手柄,小磨发出石头相咬合的格格声。是那个声音,他听到了,也感受到石磨磨玉米粒的震动起伏声。是磨嘞,真是磨嘞!一周以来等待的喜悦终于在他右臂血管里喷张。我又回来了,浑身都是力气,我可以的,再活五十年也没问题!
小磨似乎得到他的血液滋养,发出年轻时才有的欢快沙沙声。小洞中玉米粒翻滚蠕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磨盘缝隙流出如黄白色的小瀑布。他拿起厂家一同送来的小刷子,刷刷上面—那里其实已没有什么玉米粒,再刷刷下盘沟槽。磨出玉米碎全落进不锈钢盆子里,看到它们落进去,他这才心满意足。这是真磨,能把玉米粒变成玉米碎的真磨。
晚上吃饭前,二女儿来了,他演示了一遍推磨。二女儿看了一眼,说就是有点小,磨豆腐总归会慢一点,比不得从前的大石磨。
“你瞧,这以后想磨啥就磨啥,磨豆子,磨玉米,磨米粉,还能磨麦嘞!”
“那以后啥时候想吃豆面条就磨点豆面!”妻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大,这磨有点沉啊,你咋想起来买这个嘞?”四十多岁的女儿推了一会儿磨便觉得有点累,想想两个都七八十岁的人去推磨,怎么都觉得不放心。
年迈的母亲把讲给老姐妹和大孩子的话又讲了一遍。说一日和在外地的女儿聊天时无意中提到老伴牙咬不动刚炒好的黄豆,次日女儿就在网上买个石磨。
“谁知道嘞,还有卖这东西,那啥网咋啥都能买嘞。这下可给你爸弄个好玩意!”
“瞧哎,到周末那几个小孩过来。都没见过!呵呵!”他想想周末孩子们到来时,想想他们看到石磨时的小脸,一定会叽叽喳喳讨论不停。他的大孙子要坐下来,外孙女也会坐下来,那个读高二的小外孙女也一定抢座位。这一切都令他期待,这个周末一定和平时不一样。
等二女儿给他们做好晚饭吃完饭走后,当天晚上妻子就把黄豆泡水。第二天上午,大女儿不放心又过去,第一件事便是磨豆子。
豆子泡水后肿胀发粘,一斤豆子磨了半天才算磨完,老两口守在大女儿身边,看着豆汁流出来,看着豆渣露出来,看着磨盘闪着豆汁般熟悉的水光,忘记看大女儿脸上疲惫的表情。
当天下午二女儿过来做晚饭时,他们和远在北京的弟弟视频一个多小时,主要讨论做豆腐和豆渣窝窝头的做法。以后一段时间他们的小磨将会变成和家里那只花猫一样,想起来摸一下,想不起来看见它就觉得柔软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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