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故事]曹二妹(1)

[乡土故事]曹二妹(1)

第一章

1988年，中国发生了很多大事，改革开放十周年了；亚洲人口达30亿了；中国与巴勒斯坦建交了；北京的大学生进行造反运动了；中国大陆首例试管婴儿诞生了……当然，这些大事与当时中国农村的小老百姓是没有关系的，在四川省自贡市荣县的这个偏僻小村子里没有人懂这些政治、外交和科学。

1988年冬月十三冬至日这天是个大日子，因为这天老婆子孙桂芳就要迎来她的第一个孙子。

“二妹，你哥哥还没有回来吗？”老婆子抱起一大捆柴向屋檐下守着兔笼子喂草的女孩儿喊，“磨啥子洋工，进来烧锅。”说着又急匆匆进了厨房。

“来了没有，快点，傻（ha，四川话）包儿女儿哟，我去看看你嫂子咋没有声音了。”

只见一道人影闪过，老妈又蹿到了那个黑洞洞的屋里，那是嫂子和哥的屋。

锅里的水早就烧滚了，但是老妈还让她加火，滚了就掺冷水，再滚了再掺冷水，灶台上两个大锑锅、一个大铁锅，全都被掺得满当当，好像只要火不断就什么都对了一样。

女孩儿是一点都不懂有什么好慌的，老师（指医生）也没来，急也没得用。女孩儿心情很不好，今天星期三，上面大学堂肯定在开课，自己却一直待在家里，今天不晓得教书先生会讲哪个的故事。

每天曹林秀都会去割兔子草，一得空她就去趴在大学堂窗子下的柴堆堆上偷听学堂先生讲课，会听到故事，也会教识字，教算术，墙上的石灰块块就是她的粉笔，她早已经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

曹林秀已经这样偷听了好久，墙上的石灰都已经被她抠了锅屁股那么大块，但她从来没被发现过，大学堂亮堂的窗子开在对面墙上，很高，她爬不上去，这面的窗子是木框框的，上面还钉了几条有大人巴掌那么宽的横条，她在外面偷看，里面的人只能从木缝里才能看到她，所以说轻易是不会被发现的。

但是有一次差点被发现了，女孩儿想着朝灶膛里扔了一块儿木头，火焰黑了一下又从木块儿的两边冒了起来，那次是她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圆木棍子，棍子一滚她就摔倒了，脸擦在了墙上，手也插到柴捆上，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啊！……”的叫了出来。

“哪个在外头？”是教书先生在问。

曹林秀吓得不知道怎么办，只想到被她妈晓得了肯定要遭打。着急得两眼乱瞟突然瞟到门上的锁扣，急中生智她把锁扣一扣转身背着背篓就跑了。路上边跑边笑，曹林秀感到很得意，得意于自己的机智，得意于自己没被发现。

“笑！笑！笑你个傻包女儿！”老妈的刷把（农村用细竹条捆的刷大铁锅的长刷子）重重地甩在曹林秀头上，“你嫂子都要死了你还在笑！个白眼儿狼，没良心的傻包儿女儿！……”

“妈！妈！”老妈的教训被哥哥粗重的喊声打断。

“来了吗？来了吗？快点秀英要熬不住了。”

女孩儿也跟了出来，只见回来的除了哥哥并没有其他人。

“杨婆婆没有在屋头！说是去镇上姐姐那儿喝补药汤去了。”哥哥曹林海一句话断了三断，上气不接下气。

看到脸色发白的哥哥和急得直抖手的老妈，曹林秀这才意识到生孩子并不是件小事，不是像坳子口婆娘们说的那样屙个尿就能生出来那么简单。

“那还有哪个接生婆呢？还有哪个呢？”老婆子急得直转圈圈，“只有花椒坡那个李婆子了……”

“那个李婆婆太远了，去了回来三四个小时去了，天都黑了！”

“我晓得有个会接生的！”说着曹林秀疯也似的跑了出去。

她突然想到坳子口婆娘们说的村口宋老头的婆娘接过生，给她儿媳妇，当时好像也是没有接生婆，而且好像很顺利。

房顶的烟囱还在呼呼地冒着灰烟，哥哥在厨房使劲儿地烧火，曹林秀坐在屋檐下用木棍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兔子，吓得兔子满笼子乱跑。宋老头的婆娘已经进去半个小时了，里面除了她们刚进去那会儿嫂子哼了一声一点声响都没有了，院子里啄石子的鸡婆都静嗖嗖的没声音……

突然，一声撕心裂肺地“啊……”格外响亮，曹林海两兄妹同时站了起来，尖起耳朵听，只听那声来得促急、响亮，好像用尽了嫂子全身力气，却又马上消了下来。曹林秀不自觉走到哥嫂的屋外，只见接生婆子裹着个褥子递给了老妈，老妈抱着马上喊到：“林海，生了！生了！只不过是个女娃娃！”

哥哥小心翼翼接过我这个才降生的小侄女，紧绷的脸终于轻轻笑了起来。

“也要得也要得，女娃娃也要得。”不晓得是老妈还是哥哥说。

我只盯着刚出生的侄女儿看，她真的好小，眼睛都没有睁开，耳朵也像个薄片儿贴在脑袋上，整个脑袋除了一撮儿绒毛毛都是红丝红丝的，嘴巴又小又干。

“她怎么不哭呢？”我问。

“孙婆子快来看看你儿媳妇！”里面的接生婆突然大喊。

大家这会儿才想到里面还有个产妇，我的嫂子。我也跟着大家一股脑儿的钻了进去，只见地上有两个浑浊的水盆和一个扔了许多不知是白布还是白纸的箩筐。蚊帐挡住了嫂子的脸，我挪了位置只看到老妈过去拉着嫂子又是摸又是掐，嘴里叫着“秀英！秀英！快醒醒！”平时精瘦干练的嫂子这会儿睡得安安静静，她的脑袋耷拉着像断了似的在老妈手臂上吊着，老妈使劲儿摇着嫂子，嫂子的脑袋使劲儿晃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老妈边摇边哭，哥哥抱着娃娃一动也不动，眼睛木木的也不知道是在看床上的人还是在看被扯烂的被子……

“哇……”孩子的哭声响透了整个院子，曹林秀从没听过哪家的小孩子能哭这么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