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欢

    楼下整改路沿的机器声，持续很多天了，从早上六点半到晚上十点半，没有停下过片刻。电钻敲击在水泥地面的声音，配合着人声、车声。最初的几天耳朵里整天整夜的充斥着这声音，再也听不见其它任何地方发出的声音，心烦意乱，一个脑袋有两个大。不过人也真是最容易适应的生物，没几天，就基本适应，尽管还是听不见屋子里发出的声音，无论是音乐还是交谈。大概从最开始选择了居住在这，心里就做好了接受噪音的准备。就像生活里的所有事情一样，从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开始，就做好了接受一切结果的准备。

      噪音还没结束，楼下的花圃又有了新变化，高大的桂花树，在一夜之间全部被连根拔起，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个又一个巨大的坑。记不清上一次整座小镇为绿化大换样是什么时候，去年冬天，还是今年的春天。

      没过几天，果然楼下的大坑都不见了，换上了新的绿树，一株接着一株，高低错落，井然有序。仿佛前几天的大坑是错觉，真羡慕这些花圃，被连根拔起的大坑，不用几天，就能恢复如初。虽然不知新种的大树是否会存活，但至少表面再也无法窥见那一个一个的大坑，内心的伤痕累累，又有谁会在乎呢。

      下班的路上，骑着摩托车，半空中五颜六色的小旗迎风招展，蔚蓝的天空，棉絮一样的云朵，这个住了多年的小镇，美丽依旧。路边的各种招牌、横幅、标语都写着同一件事情，朋友圈、本地的公众号、当地的电视台，所有的媒体也都在宣传同一件事情，想不知道都难。去年举办了第一届国际漂流世界杯，今年改为了世界漂流挑战赛，一切大张旗鼓的工作，都是为了这个名字听起来高大上的比赛，整个小镇的人，也都陷入一种无可抗拒的兴奋之中，离家千里的人也都不断的为自己家乡呐喊，仿佛下一刻，大家都将站上世界的舞台，接受欢呼和掌声。住在小地方，大部分的人不关心世界怎么样，只关心身边怎么样，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终于楼下的声音消失了，房子前面的走道被铺成一节蓝一节红的水泥砖，原先经常用于停摩托车的地方，现在有了一个台阶，需要费更大的力气才能将车停好，而不至于碍着街边做生意的店子。街道被清扫干净了，新种的树也被浇上水，修整的精致，比赛也终于开始了。这几天心情极其的糟糕，闺蜜知道我的难过，于是邀请我一起去看比赛开幕式，本不感兴趣，但实在不想独自待着。和朋友约好，一起吃晚饭，去到常去的小店里，人依旧很少，老板依旧不冷不热，饭菜也和平常一样，不咸不淡，谈不上好吃也不难吃。聊会天，很快到了晚会开始的时间，闺蜜男朋友打了几个电话催我们快点。闺蜜男朋友是法警，需要全程参与本次活动的安全问题，整个县城的所有警察全部出动，守在这个小城为数不多的一条路口。匆匆忙忙感到体育馆门口，密密麻麻的人已经挤在了入口处，因为来晚了一点，很多有票的人都已经进去，剩下在这周边徘徊的大都是没有票的，也买不到票的。闺蜜拿了四张票，我们只有两个人，这四张票全部来自于闺蜜男朋友的单位，我们四处寻找熟人，想给出去两张，无奈人太多，天又有些昏暗了，找了几圈，实在没有认识的，认识的人大多和我们一样，早已有了票。突然一个年轻的姑娘问我们，票在哪买，我们一齐摇摇头，不是不愿说，而是确实不知道。这个时代就是这样，有些东西，需要的人去争取也不一定会有，而有一部分人会多出，还有一部分人根本不需要，可就是来来往往的人都得塞给他，就比如这张票。终于在市里的特警的层层检查下，我们进到了会场，走了一圈，终于找了个位置坐下，晚会还没开始，人声鼎沸。

      在喧闹下，终于开始了，各国的运动员陆续出场，台下的人，大都兴奋起来，站起来的，欢呼的，尖叫的，孩子们满场跑来跑去，仿佛整个操场都沸腾起来了，警察们只能用跑的，在整个观众席里穿梭，以此来提醒大家坐下来，管好自己的小孩。不过这样的盛况没能持续几分钟，在区里领导、市里领导、局里领导、县里领导以及各种领导的发言，一个接着一个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之后，周边只剩孩子们嬉戏追逐的声音了，因为孩子的快乐从不因为这场比赛，他们为了晚上可以和朋友一起出来玩而高兴，因为如此多的人而高兴，因为父母放任他们自由的奔跑而高兴，可以为了今天的所有而高兴，但可能都不知道这里此刻是为了什么而如此多的人聚集在这。

      领导的讲话还没结束，我便悄悄离开。晚会刚开始，收到了他的信息，“来家里拿东西，在家吗”这是他从家里搬出后第一次主动提出和我见面，哪怕目的是为了拿东西。看了消息后，心里一直不安，想早点回去，见到他，哪怕匆匆一面；又害怕见面，想把这次的见面，留到晚些时候，免得独自回到家时，又哭。心里一直想着这件事，不知道怎么办，最后还是回了一句，“不在家，你晚些时候过来，到家了给你电话”。回完信息，心里突然没那么难过。打定主意，待会东西不给他拿到楼下，让他自己上楼去拿，这样还有机会能多待一会。事情都清楚后，就一直等待着晚会结束，谁知一个小时过去了，才开始第二项，领导讲话，终于还是受不了了，告知闺蜜，自己一个人离开了。走出体育场，这时的门口，稀稀疏疏几个散步的人，显得那么平静而和谐，就仿佛里面的热闹是另一个世界，越走离的越远，也就愈觉得刚才的一切喧闹仿佛都从来没有过，夜晚还和以前一样，安静、闲适，街上零零散散的几家店面还开着，路上偶尔几个行人，几辆车。有时也会喜欢这里的生活，生活了二十几年，从没什么太大的变化，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人，熟悉的生活方式。我一直觉得，小镇里所有的改变，实际都是为了吸引外人来这里旅游生活，就像国内著名的几个小城一样，不过可惜的是，无论做什么，都没有效，人还是当地的这些人，生活还是一直以来一样的生活，没有灯红酒绿，只有菜米油盐。

      走了不一会，就到家了，打电话给他，快速的告诉他，“我回来了，楼下的门给你打开了，你自己上来，我在家等你。”生怕慢了一点，自己的小心思就会被他识破。等了很久，还没听到他打来的电话，准备洗澡，刚脱掉衣服，就听见了门锁转动的声音，这个声音太熟悉了，两个星期之前，两人还商量着换把锁，声音太大，有个惊喜也藏不住。再次听见这熟悉的声音，赶紧穿好衣服从卫生间里出来，他憔悴了许多，本来就瘦的脸更瘦了，我知道我们的分开他更难受，我还有很多朋友，可以述说，可以大哭着得到安慰，可他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我家人和他家人给他的无处释放的压力。他今天来，只拿走一根我以前给他买的皮带，其他的衣服他仍旧只是让我收好。今天的他，竟然有些神色慌张，我一直忍着眼泪，看着他拿了东西后尴尬的站在那儿，是多留一回还是赶紧走，他自己大概也不清楚。终于忍不住了，眼泪一串串的留下，带着哭腔“抱一会我再走”。听见我说的话，他赶紧走到了门口，打开门，匆匆离去，剩我一个人在原地，这会反而没有哭了。因为我知道他害怕抱了这一会，就再也不想走了。前几天因为难过，和朋友在外喝醉了，半夜打电话让他来接，他开着车送我回家，他扶我睡在床上，坐在我身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我起身，睡在他的腿上，就像曾经无数次一样，他就那么静静地抱着我，那一刻，我知道他比我更不舍。我们的分开迫不得已，家里人无法接受我们，不是因为我不好也不是因为他不好，但我们在一起就不好，家人觉得丢脸，在整个地方抬不起头。

    他走了，和之前的每天一样，告诉我“我先走了”，不过之前都是早上，今天是晚上。我们决定分开的那天早上，他也这样平静的和我说了，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可我们心里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几天后比赛也结束了，小城里的自我狂欢也落下了帷幕，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只不过半空的彩旗还在，花圃里新种的树还在，楼下新换的水泥砖还在，摩托车也依旧不好停放。小城里的人，都将其称之为面子，大家都知道，这些东西在下一次的“面子”中，又会被替换，因为没有什么东西不能被牺牲。